她,一個人,蹣跚地從農村千辛萬苦走到城鎮,見識見識這讓她向往的都市。她衣衫襤褸地走在大街上,城鎮的繁華振奮著她的每一個細胞,她一臉羨慕。她左看看,右看看,環視著周圍一切使她吃驚的高樓大廈。驚訝不禁溢滿了她飽經風霜的臉龐,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現在才是這城鎮里最令人吃驚的!
趕上了一班公車,她一心崇拜的城鎮居民在車門口擠來擠去,毫不彰顯軟弱。她站在后面,呆呆地凝視著一切,看著這些好勝的市民,不愿在任何事上退步一分一毫的市民,她不懂為什么。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車,坐在一個長長的座椅上,兩旁的市民像避瘟疫一樣,遠遠地讓著她。可她單純地想:城鎮的市民真是夠謙讓,與鄉下人相比,鄉下人真是相形見絀。
她伸了伸蒼老、皺干的手,在麻袋里翻了翻,好不容易才撿出一瓶礦泉水。礦泉水實質是一個礦泉水瓶,里面包含的卻不是礦泉水,都是自家燒的水。手顫抖地握著水瓶懸在半空,卻被一個走動的人撞倒了。手自然地斜向了一邊,幾滴小的比沙礫還渺小的水滴濺在了旁邊一位女士自以為高貴的衣服上。這位自詡清高的女士如罹大難,臉蜷成了苦瓜,露出一道道深邃的丑陋的溝壑:“哎耶,死老太婆,喝水都不好好喝啊!”而她,真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慌忙地從破爛不堪的口袋里抓出一塊更加破爛不堪的手帕。伸手想去擦一下,一個巴掌狠狠地阻止了這一切,像王母娘娘拔出發簪情形一樣,一樣的殘酷、毫不猶豫:“臟死了!臟死了!”車門“噔”地打開了,那位女士踮著腳尖,皇后式的下了車,空留著淡淡的寧靜。
而那個撞她的人呢?遠遠地站在一邊,洞察著一切,卻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推推眼鏡,像一位學者充滿著哲學。手帕被那位女士拍在地上,零亂、沮喪地躺著。她畏畏縮縮地撿起了手帕,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而那位飽腹經綸的大市民高傲地視察這一切。
下了公交,集市里人擠人地向前運動著,她崇敬的市民一個個抬頭挺胸,所散發的高貴氣質真是令人折服。她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兩旁的青菜水果,色澤鮮潤,也有著與眾不同。她看得兩眼歡喜,忍不住伸手摸摸,才剛接觸細膩的表皮,就有人嚷:“老太婆,動什么動!沒錢買就滾!”
她又走了一陣,后面“嘟—嘟”響起了刺耳的喇叭聲,一輛摩托車上的偉大市民一臉不耐煩,邊操著喇叭邊揮手:“讓開!讓開!”聲音的威懾力讓每個人毛骨悚然。她嚇得閃到了一邊,摩托車拖著尾音,瀟灑地走了。沒等她定下神,一旁又有人像吃了彈藥一樣吼道:“喂,沒長眼啊!踩到了我橘子了!”像要了他的命一樣,邊說邊一把將她推向一邊,她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才穩住了腳。
落落的余暉下,城鎮里的一切都變得昏暗萎靡。她孤零零地前行在回家的路上,背上負著滿城的森嚴戒備,她受不了了。大市民高雅的行為、高雅的素質,她也受不了了。或許只有鄉下的腐朽。低沉才真正適合自己,站在這偌大的城鎮之中,她只覺得自己與一切都格格不入,自己站在那些大市民面前,她豁地發現自己真是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