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家住在一個小胡同里。鄰居們都知道,我爸爸是個無賴,整天就知道抽煙、喝酒、伸手管女人要錢。因此,我和他的關系并不好,可是在哥哥和妹妹的印象當中,爸爸最疼我這個老二,也許就是因為我有先天性心臟病。
一個昏黃落日的午后,我的心臟開始抽搐一般的疼,然后人就暈了過去……5歲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么。只記得媽媽在我面前哭得很傷心,念叨著,一定要湊齊錢給我做手術。
在我被推進手術室的前一晚,他偷偷潛入了我的病房,然后伸手拿走了媽媽偷放在我枕頭下面的200塊錢。媽媽發現她偷偷藏在我枕頭下面的錢沒了,哭了整整一夜。好在我的手術做得順利。就在我手術后的第一天,媽媽接到派出所的通知,說他因為賭博輸了錢,在賭桌上與人發生口角,將另一個賭徒刺傷,刀子插在了人家的肺上,情況很嚴重。就這樣,爸爸被判入獄。我依稀記得那一年,已經了解什么是對一個人的恨了。
我12歲那年,爸爸因為在里面表現良好,獲得了一次回家探視的權利。那時,媽媽已經交了男朋友張伯伯。張伯伯為人很好,待我們幾個也非常和氣。
他回來的那天,兩鬢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也沒了當年的匪氣。飯桌上,他沒有說話,眼神掃向坐在他對面的我們兄妹三個。看我的時候,他的眼神多在我身上逗留了一會兒,冒出第一句話:“孩子,你好了?”
我轉過頭去,沒有搭理他。那天,為了我們兄妹三人能更好地被照顧,他在和媽媽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后來,我20歲了,成了一個大小伙子。這些年,時而有他在獄中的消息通過熟悉的人傳出來,后來這些消息越來越少,直至大家都把這個人淡忘。張伯伯和媽媽過得挺好,供我和妹妹念了大學,我和妹妹很感恩。
哥哥到了結婚的年齡,張伯伯幫哥哥張羅了一門親事,眼下住房緊張,媽媽決定把我們擱置很久的那套房子收拾一下,給哥哥結婚用。當初爸爸將房產證放在了姑姑那里,媽媽決定帶我們幾個去姑姑家把房產證要出來。
當姑姑得知我們的來意,拿出房產證時,誰也不曾想到爸爸竟然將房子留給了我。
姑姑說;“牛子,知道嗎,你爸最疼的就是你!你身體已經很弱了,他不想將來你再為房子的事奔波。房產證你們拿走,至于給誰,我不管。”我怔怔地看著那張房產證,淚流滿面。
大哥結婚的那天,獄中傳來了噩耗,說爸爸上吊死了……因為他表現良好,得到了提前出獄的機會,他的獄友說他對出獄后的生活沒有信心。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警察說我們可以把尸體帶走,我決定親自把他從那堵高高的圍墻中背出來。近距離看到他的時候,才發現,他居然那么老了。兩鬢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也布滿了皺紋。我背起他,聽到兩個警察在我身后議論著:“那個人為什么進來的?”
“據說是因為賭博贏了錢,那個人賴賬,他就把那個人捅了。當年審訊他的前輩說,他是要拿那錢給兒子看病的……”我抬頭看看天,陽光真好,卻曬不干我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