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得了大獎，他的作品缺貨。甚至一晚上我在喝茶時，竟然看見一個平時與文學毫不沾邊的商人，也去市上買他的書——結果只買了一本，商人還在那作態地說可惜。我想他會翻看幾頁。

我讀過許多莫言的小說。真的，我很不喜歡他的小說。他那種洶涌無節制的敘述，讀了幾萬字才讀到一個小小的故事核的創作方法，我稱之為毛多肉少的東西。我覺得莫言無節制敘述的語言水份較多，而缺少了語言中金質的東西——密集的諸種信息。我內心十分喜歡遲子建、畢飛宇、余華等人的小說，認為他們的語言十分有才華，信息多，是可以細品的經典。所以，一旦我發現他們的新作，我總是十分貪婪。

《蛙》我早就瀏覽過，一如莫言過去的敘述風格，我當然不喜歡。就是開始那段，十分吸引人的“吃煤故事”，我覺得也是與小說的中心——計劃生育相差較遠，這可能就是他“魔幻”的特點之一吧。說實在的，要說這個特點，請你去看看大解的《長歌》，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中式唯美魔幻了。

所以，我沒有參加莫言小說的搶購。

單位請了一個文化人，原來是宣傳部的副部長，因為退休，請他來為單位做些文字工作，編寫編輯什么的。這天我去他辦公室說事，他突然對我說，帥哥，你買莫言的小說集沒有？

我說，沒有。

他說，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他那里有莫言的小說集，全是盜版的。正版這幾本小說要一百多，他那里二十多元就可以買到了。

有多少人買他的？

中學幾百老師，有幾十個都在他那買了。

我本來想馬上離開辦公室，一聽他買了盜版書，就停下腳步，對他說，你曾經是宣傳部的領導，我們也是文化人，你聽我一勸，別買盜版書好不好？

為什么？

一個作家要奮斗幾十年才會有經典的作品出來，他應該指望這經典的作品讓他名利雙收。他應該，值。你不知道，一個天才的作家，有時被窮困把自己逼進了走投無路，多少天才作家在窮困饑病中無助去死去，即使在現在?？墒窃谖覀儑遥F在好像是盜版賊最幸福的天堂，正版有時才一萬冊，盜版的就有幾十萬幾百萬冊了。所以，支持作家，就要不買盜版。

正版太貴了，買不起。

假吧你？根本不是買不起，你一個月收入七千多。如果你喜歡一本好書，三五十元算什么？要知道，中國十萬個作家中，只有一萬個有些份量，一千個能寫點東西，一百個可以出版書，十個可以寫出暢銷作品，幾十年了才一個莫言得世界文學大獎。如果讀者尊敬作家，三五十元根本算不了什么。因此你即使不看，也不能買盜版。

他喝了一口茶說，但是我喜歡看他們的小說，只有買盜版。

我見竟然沒說服他，定了定神，對他說，我從來都是買正版書，幾十幾百的根本不心痛。我覺得這才是對的，支持了作家，也支持了正道出版界。你根本不知道，一個國家盜版猖獗，對這個國家的原創文化藝術傷害有多大。比如一個歌星，自己貸款籌資上百萬元，拍了個MTV，才在市場賣了幾萬碟，連成本的三分之一都沒收回來，盜版賊盜了，生產了幾百萬盤，幾元一盤狂銷，他的成本就是那盤的成本。歌星是不是只有上吊？如果這樣，誰還敢千辛萬苦地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創作原創文化？電影電視一樣，小說一樣，任何原創文化作品都一樣。你看許多資本主義國家，沒有任何人敢盜版，因為那些國家視盜版為犯罪，嚴厲打擊，誰盜版誰就會毀滅。在好萊塢一家普通的飯店里，你都可能會遇見一個文學博士在里面打工。為什么，他長期堅持創作一個電影劇本，只要賣出去，一輩子就衣食無憂了。所以，你真的不能支持盜版，要買正版。

他說，我買盜版書也是支持了作家呵！過去的盜版書錯別字多，現在掃描，錯別字少，甚至比正版書還印得漂亮。我讀了里面的故事，給其他人講，也是幫作家傳播美名。

我怒吼道，住口！你少給你說買盜版書的好處。你過去是宣傳部的副部長，你難道不知道，你買了盜版書，就是在幫助賊嗎？

他頭昂得高高的問我，我憑什么幫助了賊？

我說，如果天下都沒有人買盜版賊的書，他們的賊貨就賣不出去，他們就會虧死，會守著堆積如山的錯別字盜版書痛哭。從此再沒有人敢去盜版了?？墒牵煜戮谷挥心氵@樣多的人去支持賊，讓賊狂喜，讓作家無助地長嘆，你們這些人簡直可恥之極。

話一說完，我明顯感覺臉上一股熱涌出來。

我買盜版書，總有我的道理……他還要說什么，我突然高聲吼道，你少給我說這些，你啥也別說了，你曾經是宣傳部的，連你都買盜版書，天下會有多少人買盜版書？你們真的太無恥了！

我走了出來，在窗子處聽見他在里面摔著書稿說，一大早爬起來，好心好意對他說，卻受了這一大肚子氣，腦袋被蜂子蟄腫了？撞到鬼了？

我在窗外聽了，連連搖頭，想，現在成千上萬的人都喜歡支持盜版賊，悲哀，太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