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天，當我和竹耀就要步入婚姻的禮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晚，是八月十五的晚上，月亮分外迷人。我坐在竹耀身邊，看著圓盤一般大的月亮，我對他說：竹耀，快許愿吧！媽媽說，對著十五的月亮許愿，都能應驗的。

是嗎？竹耀笑了。

于是，我們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默許愿。我睜開眼睛，看著竹耀：竹耀，告訴我，你許了什么愿望？他的臉上放著光：希望你永遠快樂！

我有些微微地傷感，心里一直期待，竹耀許下的是我們白頭到老的感情。

你呢，小薇？

我許下的是我們廝守一生！

噢，是的，小薇，只要你快樂，我們就能廝守一生！

我的心在他磁性的聲音里，變得溫柔起來。他緊緊攬住我的脖子，把臉湊過來，用他的鼻子抵住我的，深深地對我說：我愛你！小薇！

然后，用他性感的嘴唇，吻住了我，吻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我幸福地閉上眼睛，熱烈地回應著他。對著明月，對著漫天的繁星，那晚，我由一個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

當他喘息地抱住我，躺在松軟的泥土里，我心中沒有來由地傷感起來。今夜，是怎樣一個令人難忘的夜晚啊！有星星在銀河里閃耀，有月亮在云層里朦朧，有叫不出名字的昆蟲，在低低鳴叫，遠處還有幾聲犬吠。

想到明天就要嫁給竹耀，和他永遠生活在一起，朦朧中喜悅流遍我全身。竹耀情致很高地又一次澎湃起來，他把我摟在懷中，我就像一只小動物，呻吟著心底的激情與痛楚，我愛憐不舍地依在他的臂彎里。竹耀抱起我，在夜半時分，把我送到門口。

明天打扮得漂亮一點，我的小新娘！他輕輕地吻了我，便消失在夜色里。

望著竹耀離開的背影，一陣甜蜜涌上心懷。真想叫住他，繼續臥在他的肩頭，享受著他的溫存。想到明天婚禮以后，就要和他永不分離，我的心充滿了激動與期待！

我了無睡意，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月亮在一剎那間，掩進了云層，秋風在枝頭劃過，帶來簌簌地響聲，夜涼如水，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我站起身，剛準備回家，突然，我身后撲過來一個黑影。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男人粗大的手臂，已經緊緊套牢了我的脖頸。我用盡全身氣力，掙扎著，喊叫著，那個男人捂住我的嘴，撕開了我的衣服，我徒勞地掙扎著，他整個人壓在我身上。

我被強奸了！強奸了！

那個男人拋下我，倉皇逃去。我躺在地上，渾身疼痛，我被強奸了！這不是一場夢吧！這可是我的新婚前夜啊！我揪住自己的頭發，不相信地喊著：這是為什么？這是為什么啊！

夜風冰冷地拂過，月亮穿出云層，水洗一般地掛在樹梢上。

我機械地推開門，走進自己的房間，一頭撲倒在床上，默默地看著屋頂。明天，明天的婚禮，又是個什么樣子！

我幾乎哭了一整夜，快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睡去，一直做著惡夢！夢中又是那個黑影爬到我身上，我掙扎著，喊叫著，一頭冷汗，從恐懼中醒來。

母親輕扣房門，該起床了，小薇！

想著即將要離開母親，想著從此要和自己的小屋告別，想著被蹂躪的身體，我把頭蒙在被子里，強烈的仇恨燃燒著我！我想告訴母親，希望母親幫我出個主意。

母親再度扣我房門，我打開門，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終于忍住，沒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母親一次次看我的臉色，但是，我寧愿讓淚水流在心里。多少年了，父母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有什么理由讓他們在女兒出嫁的日子，雪上加霜。

鞭炮聲中，竹耀來了，穿著漂亮的西裝，打著紅色的領帶，挺拔而瀟灑。看到我的淚痕，他甚至沒有吃驚，在他心里，我是為離開父母而難過。我要把昨晚的事情告訴他嗎？那么，他會不會一走了之？而我又如何面對自己的婚禮！我該怎么辦？怎么辦？

汽車響了，母親一面擦拭著淚水，一面又強做笑顏地催促著我。望著母親，我幾乎茫然了！親戚朋友正興奮地向車上抬嫁妝。

鞭炮聲中，我無奈被竹耀抱上了汽車，為了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為了親朋好友的祝福，我走上了我的婚禮。

新房前，擁擠著幾乎全村的老老少少，在人山人海地簇擁里，好不容易，竹耀抱著我，經過了好幾道祖先遺留下來的風俗，我終于坐到新娘的溫床上。

也許，我是第一個在新婚前夜被強奸的女人！也許，我的苦難比別的女人會更多！

深夜，當曲終人散，面對快燃燼的紅燭，竹耀溫情地為我解開衣襟，坐了一天，累了吧！我伺候你睡覺！

面對竹耀的溫情，我欲言又止，我終于還是推開了他的手。理智提醒我，我要把心里憋著的苦水，倒給我生命里最愛的男人，如果他真心愛我，我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竹耀的眼睛瞪得很大，這是真的？他是誰？他搖撼著我，你真的被強奸了？

竹耀，我知道我不干凈了！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想隱瞞，這對你不公平！

不要解釋了！

看到竹耀眼光里的陌生，我的心碎了，絕望了。竹耀穿起了衣服，無情地奪門而去。那個一生里渴望

的溫情夜晚啊！一個女人的心，揉了又揉，碎了又碎。紅燭燃燼，暗夜里只有一個女人淌血的心。

當一紙離婚書，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沒有哭泣，也沒有眼淚。我離開家，坐在八月十五夜里的那片土地上，想著曾經的誓言，想著竹耀的溫存，一刻間，淚如泉涌，事到如今我終于看清楚，我愛了一個怎樣的男人！

我拖著一顆疲憊不堪的心，走向那條從小就在那里玩耍，母親常常在河邊洗衣服的那條河。河水靜靜地流淌，千百年，它看盡了世事的煙云，洗凈了冤屈的靈魂，在這里歸去，也許還能常常看到母親的身影，聽到她為女兒一生操勞的嘆息！

我閉上了眼睛，身體蹂躪，婚姻散垮，讓我怎樣去見我的母親？我還有什么臉活下去！讓河水洗凈我污穢的身體！讓我干干靜靜地去吧！我跳下了河。

你要干什么？張薇！不要！一個男人跑了過來。他沒顧的上脫衣服，就跳進了河里，緊緊地抓住了我。

放開我！放開我！我喊著，向深水里淌去。

他的身體如此有力，他抱住我，向河岸艱難地走去。我咬他的手，想掙脫他，看他疼地齜著牙，手滲出了鮮血，我徒勞地放棄了。這時候，我才看清楚，他是村里的春生。我恨他，阻止了我的腳步，讓我面對世俗的眼光，怎么活下去？他的名字叫做春生，或者，他和他的名字一樣，給人春天的生機！可是，我心已死，哪里還有什么生機，我有的只是訴不盡的委屈和辛酸。

春生把我抱回家，我躺在母親懷里，講著自己被玷污的經歷，母親一次次為我擦干淚水。

孩子，千萬別想不開，什么都沒有，不是還有爹媽啊！好歹，有了你還算個完整的家，你去了，讓媽怎么活啊！從小到大，你是媽唯一的希望！孩子，你要再想不開，讓媽陪你一起死好了！

媽媽！我抓著媽媽的手，第一次像嬰兒一般號啕大哭著。

媽媽為我做了一碗手搟面，端到我身邊，我沒有食欲，媽媽硬是一筷一筷地喂著我。在洗不盡的淚水里，我吸吮著人間的溫情，為了父母，我決定活下去。

多少個夜里，我睡在母親身旁，夢中醒來，渾身冷汗透濕，母親緊握著我的手，用毛巾替我擦干汗水，多少次，想到竹耀我依舊無法成眠，內心的感情撕扯著我，讓我依舊深深地愛著他。

淚水伴著心碎，在父母期待的眼光里，我走著辛酸的路程。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我發誓再也不會對任何男人輕易托付我的感情。

一個人的日子，躺在自己的小屋里，默默望著窗外流動的白云，記憶漸漸流逝，血和淚，留在日記的塵封里，成了過去。

一年過去了，村里的李媒婆，磨破了嘴，要給我介紹對象，我一次次拒絕了她。有一天，母親忍不住對我說：小薇啊！李媒婆給你介紹的就是救你的春生啊！

我一怔，是他！我搖搖頭：媽，我不想嫁人！

母親握著我的手：孩子，媽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總是要結婚的！媽和你爸，一年比一年老，我們都放心不下你啊！早晚有個家，也了了我們的心事，春生人心眼挺好，他也是因為眼光高，所以把婚姻大事都給耽擱了！

望著母親，這一年的時間，她臉上的皺紋多了起來。而且，我感覺她的背也有些駝了。做女兒的真自私啊！

媽，你是不是嫌棄我，想把我趕出去！我撒嬌地說。

好啊，那你就一輩子別嫁人，讓媽養著你這老姑娘！

我和母親第一次笑得那么開心。

經不住李媒婆和母親地勸說，我終于答應和春生見面。和春生見面的那一天，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天，春生挑著一擔水，還沒進屋，婆母就告訴他：生兒，你喜歡的小薇姑娘來了，在屋子里。

春生聽到這個消息，兩手顫抖，眉飛色舞，進門檻的時候，被絆了一下，連人帶水桶整個撲倒在地上。

李媒婆哈哈大笑，看，看，看，把春生急的！哈哈哈！把春生弄了個大紅臉。

我趕緊過去，拉他起來，那一刻，他的眼睛盯著我不肯放開。那一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占據了我的心，我突然感到春生將是我一生托付的男人。

那天，我們談了很多，春生一直握著我的手，我的手心冒著汗。小薇，我要用以后的歲月證明，你嫁給我永遠不會后悔！

我看著春生，他憨厚的臉上，依稀有著細細的皺紋，歲月的風霜，留下了永恒的印記，我們確實都老大不小了。

離去的時候，黃昏的天空，有一層薄薄的輕霧，像一抹水彩披在肩頭，繽紛的楓葉，緩緩飄落，我們依偎著走在如畫的村頭。

春生靜靜地看著我：小薇，我知道感情的陰影依舊困擾著你，讓我們努力去適應它，消除它！

我感動地點點頭，在他的牽掛里回了家。

又過了一年，我沒有辜負春生，在他的溫存呵護下，我一顆冰冷的心，漸漸融化。又是一個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的日子，我們舉行了婚禮。

那夜，客人散去，春生牽著我的手，來到海邊。朗朗明月，天際穹懸，海潮起伏，細浪濤濤。春生，一個七尺男兒，靜靜地在我面前跪下。

為什么，春生？為什么下跪？

小薇，原諒我！

為什么？

還記得那個夜晚，你被強暴，那個男人就是我！

什么！我慘叫一聲，不，不可能！

是我！他依舊跪著，為了得到你，我不惜一切代價！小薇，原諒我！原諒我！

一股莫名的怒火竄上了我的心頭，原來他就是害我的那個罪魁禍首！我伸出手，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

他沒有移動，反而抓住我的手，你打我吧！小薇，使勁打，如果不解恨我替你打，只要你能原諒我！小薇，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愛你啊！

我頹然放下手，春生揮著拳頭，對著自己的臉狠狠打下去，一面打一面愧疚地說著：我從二十歲的時候，就喜歡你，可是，你從不正眼看我，我知道自己的分量比不上竹耀，可是，我知道竹耀是個花花公子，他玩弄了很多女孩，所以我一直跟蹤他，直到那個夜晚，你和他發生了關系！我知道我再也沒有機會了，為了得到你我不惜強暴你！鮮血順著他嘴角慢慢淌下來。

你知道我失身于竹耀，還強暴我，要娶我？我有些吃驚了！

是的，小薇，我愛你！想伺候你一輩子，無論你怎么樣，我都會跟你在一起！強奸你之后，我就后悔了，我一直怕你出事，一直跟蹤著你！直到那天的河邊。小薇，一直渴望能和你朝暮相伴，今天，終于能和你成為夫妻，我還有什么可求，你懲罰我吧！

淚水爬滿了我的面頰，這樣發自肺腑的一番話，無言地感動著我。我蹲下去，拉過他的手，放在心口。經歷了如此打擊，我才看清楚，原來一直有個癡心男人圍繞在我身邊，而我被竹耀的花言巧語迷惑著，直到如今。

我拿出手帕，一點一點幫春生擦干鮮血，讓他感受一個女人的溫柔，生命里那么多苦惱與疑問，在一刻間找到了答案，我竟不再恨這個男人。

在這微風習習，秋月如水的夜晚，我把自己交給他，沒有遺憾，沒有抱怨！我知道，我將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女人。

十年過去了。

這十年，我和春生一起走過了風風雨雨，我們的雙手始終握得很緊。我們的女兒嬌嬌，十歲生日時，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

我打開禮品盒，里面是一只玲瓏剔透的水晶白鵝，上面還掛著一張卡片，寫著：曾經我擁有過這樣一枚水晶，卻不懂得珍惜，輕易就打碎了她。經過時間的洗禮，我日漸明白原來她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我取出了那張紙條，不用問我也知道這是誰送的禮物。一時間心中充滿了幸福的感覺，為嫁給春生而自豪。

媽媽，這是誰送的禮物？好漂亮啊！嬌嬌興奮地問。

我取出了那張紙條，是一個叔叔送的，他要你好好保管這顆水晶。

我會的媽媽，我會好好保管它！嬌嬌愛惜地看著它。

門外，春生捧著一個大蛋糕，喊著：老婆！老婆！快過來接呀！快呀！

我高興地應著，跑出來和春生撞了個滿懷。我們的笑聲飛向了窗外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