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還在睡夢中就接到了老爸的電話,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我那時還處于迷糊狀態,感覺就像聽到一句沒頭沒腦的電影臺詞。然而后面的話讓我迅速地清醒起來,原來老爸老媽夜住旅館遭遇小賊,相機、錢、證件都被偷走了。不幸中的萬幸,老兩口都沒事,這讓我放下心來。
錢財畢竟是身外之物,損失的錢,我們總會慢慢賺回來的。我安慰道。
他們這種開著摩托車逛全國的拉風舉動一直讓我既欽佩又擔心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在我看來,只要人能平安歸來,在這種高風險的活動中損失點財物還是可以接受的。
掛了電話,忽然發覺父親已經不像從前那樣遇到任何事情都泰然處之,父親真的老了。
記得一歲不到的時候,他得意地抱著我四處向人展覽嘿嘿,這小子是我兒子,聰明,將來肯定是個小神童。
小學,開始了我的受虐生涯。挨打,有無數的理由;被表揚,記憶中貌似沒有過。
八歲,為了躲避他的拳腳,我開始了反對暴力爭取民主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離家出走。第一次離家出走的成果是輝煌的、顯著的,回家后非但沒再挨揍,還享受了蛋炒飯的優厚待遇。
可惜由于斗爭的手段缺乏進步和改良,自此之后,離家出走的成效就越來越小了。雖然老媽每次依舊都會擔心得要死,但他已漸漸習慣并處之泰然了。因為他知道,即便不去找我,不用多久我也會安全回家的。這種斗爭手段直到高中已完全失效離家前逃掉的那頓飽揍等到歸家后總會被加倍地施諸我身最后被我主動放棄了。
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及意志力的增強,肉體的折磨漸漸失效。然而法西斯的統治是多樣化的,他開始尋找新的精神折磨的方法。他根據自己是數學老師,嗓門大的特點,想出了見血封喉的新招每次訓罵我時先是用略微平緩的語調,讓我在他的罵聲中逐漸放松警惕,直到我昏昏欲睡之時,他便在一秒之內爆發,以幾十年大嗓門上課所累積練成的獅子吼沖著我咆哮:一瞬之間將毫無防備的我嚇得靈魂出竅、抖如篩糠。隨著我對敵經驗的逐步豐富,心理抗壓能力漸臻于化境。漸漸,他也發現我再也不為他的瞬間暴吼所動了他再怎樣增強自己怒吼的爆發力也無濟于事了,反而顯得自己像小丑一樣。
填報高考志愿時,他根據我的平時成績最后決定讓我填報南京理工大學。不!我堅決不!斗爭要講究策略,我一開始堅決要報北大,非北大不考!雙方僵持不下,最后我做出讓步,不給報北大那就報中大,再不行我就不考了!
這一仗贏得兇險啊,若是我一開始就說報中大,多半是不成的,正所謂取法乎上,得乎其中。他最后即便同意了,也不忘咬牙切齒地對我說:今年就由你了,明年就再由不得你了!
電話查到高考成績后,他帶著疑懼以及對夢幻破滅后的痛苦的警惕,堅決讓我再多查一遍這是你的成績么,怎么可能這么高?一定是搞錯了!
最終知道被中大錄取時,我們終于在時隔十多年后再次躺在同一張床上,和衣而臥,聊了個通宵,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出門去學校里到處閑逛等著別人問他兒子考得怎樣。
大一剛入學時,通過長途電話聽得最多的囑咐就是:老子跟你說,你娃一天給老子認真點學習,千萬別被學校退學了!天,我就那么差么?!當退學漸漸看似不可能時他又有了新的擔心內容:你能按時順利拿到學位證么?!
臨近畢業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就不錯了。我告訴他,我要考研,考北大。他反復叮嚀一句話考不上一定要做好找工作的準備啊。
考研初試結束后,他和老媽春節來廣州玩,當他躺在牙椅上我用口鏡拉開他嘴角看到他滿口爛牙時,我忽然產生了一種很虛幻的感覺這是那個欺壓我多年的男人么?現在就這樣軟弱無助地躺在這里任我宰割。
當快機鉆開他的齲齒時,他忍不住嗷嗷叫疼,我陰暗的心理竟然會忍不住一陣暗爽哈哈,你也有今天?最后一共給他做了如下的治療:洗了全口的牙,補了四個楔缺、兩個齲洞,另外還做了一個根管。
一天晚上我感到自己胸悶氣短很不舒服,他便開著摩托載我出去兜風,在山間的公路上我們停下來休息,父子倆望著路邊的野花和遠處山谷的綠塊農田,都默然無語。突然間,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他一句:你承認這么多年來,最后是我勝了么?
他嘿嘿傻笑,并不作答。
每一位父親都會試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塑造兒子,以自己的人生經歷作為參考的基準來為他的兒子設計人生,而真正有獨立思想、自由意志的兒子往往又要極力掙脫父親的掌控的。
這就注定了,父子之戰,無可避免。
每一個男孩,都必須將自己的父親打敗,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我們都必須戰勝自己的父親,完成自己成長的蛻變。在成為父親之后,再期待著被自己的孩子打敗。
雖然還無法預料多年之后下一場戰爭的結果會是怎樣,但目前令我感到慶幸的是,這一次,是我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