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班大三的學生:聰慧、用功、循規(guī)蹈矩,標準的好大學的好學生。
看完期末考卷,批完論文報告,我把總成績寄出,等著學生來找我:零分或是一百分,他們總得看著卷子的眉批,與我印證討論過之后,才能知道為什么得了零分或一百分。
假期過去了,新學期開始了,學期又結束了,就是沒有一個人問起成績的事。
等了半年之后,我忍不住了:你們?yōu)槭裁床桓淌谟懻摮煽儯?/p>
學生們面面相覷,很驚訝我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們怎么敢呢?教授會很生氣,認為我們懷疑他的判斷力,不尊重他的權威。去討論、詢問或爭執(zhí)成績,等于是跟教授挑戰(zhàn),我們怎么敢?
那么,假設教授打了個盹,加錯了分數呢?或是一個不小心,張冠李戴呢?或者,一個游戲人間的老師真的用電扇吹考卷來決定成績呢?
逐漸地,我發(fā)覺在臺灣當教授,真的可以做出極端荒唐過分的事而不致遭到學生的反抗,因為學生被灌輸了20年尊師重道的觀念,他們不敢做什么,他們的處事能力還不到五歲的水平。
開始的時候,課堂上問學生問題得不到回音,我以為是學生聽力不夠,于是我把英語慢下來,一個字一個字說,再問,還是一堵死墻;于是改用國語,再問。我發(fā)覺,語言的問題其次,思想的貧乏才是癥結所在。
學生們很用功,指定的小說或劇本上課前多半很盡責地讀完。他們能把故事的情節(jié)大綱說得一清二楚,可是當我開始問為什么的時候,對方就瞠目以對不知道,沒想過,老師沒教過,課本里沒有。
我愛惜我的學生,他們像努力迎取陽光的向日葵,聰慧、純潔、奮發(fā),對老師尤其一片真情。但是,他們也是典型的中國學生:缺乏獨立自主的個性,盲目服從權威,更嚴重的是,他們沒有 完全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
20歲的人表現出5歲的心智,往往是因為辦教育的人對學生采取一種抱著走、趕著走的育嬰方式。
就上課點名這件小事來說,以學生出席與否作為評分標準的老師很多,他們的論點是:學生都有惰性,今天我逼你讀書,日后你會感謝我。
這個說法很動人,卻毫不合理。首先,我們不應該忘記,開一門課程最根本、最重要的目的是傳授知識,而不是鈴響與鈴響之間清數少了幾頭牛。按邏輯來說,如果一個學生不聽課就已經具有那門課所要傳授的知識,并且能夠以考試或其他方式證明他的程度,那么他就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點名的成規(guī)來報到。歸根究底,這個成規(guī)當初之所以存在,只是為了幫助學生獲取這一門知識讓我們在同一時刻同一地點去聽同一個人有系統(tǒng)的授課但是,一個學生,不論原因為何,已經擁有那個知識,那么要他來作充數的形式就是舍本逐末,也是為師者見林不見樹的錯誤。
反過來說,一個學生沒有那門知識卻一再缺課,教授當然要淘汰他,但淘汰的理由應該是你沒有得到知識,而不是你點名未到。上課出席率與知識吸取量并沒有因果或正比的關系。
從小學到高中,我們的學生已經在鞭策之下被動了12年,如果最后的大學四年他們也在鞭下成長他們會長大嗎?畢業(yè)之后又由誰來執(zhí)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