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否愿意,生活都會以它的方式來給你上一課。
上初中的時候,聽從爸媽的安排,我加入了學校的啦啦隊。我想不就是穿著小短裙在那里揮動絲球嘛。我們學校不大,參加啦啦隊并不用試演。為了安全,我們也不用組成金字塔造型和進行任何雜技類的高難度動作。我想只要跟著大家練習簡單的舞步,大聲呼喊和鼓掌即可。
接觸多了,我才發現訓練遠沒想象中容易。即使很簡單的變化,也因為頻繁改變動作,需要手與眼高度地協調。我總是比其他女孩慢上一到兩拍,于是有幸得到教練惠顧,讓我在進行每周一次的訓練以前,提前半個小時趕到場地接受一對一的單獨指導。
我沒有同隊女生那樣喜歡熱鬧,她們看起來是那么活潑。我從來沒有跟她們中的任何一個煲過電話粥,也沒去別人家里玩過。我的衣柜里塞的多是過時的衣服,還有很多各個公園的紀念品,而這些都不是我的隊友感興趣的東西。退意時時縈繞著我,可是怎么向爸媽交代呢?還真是令我頭疼的問題。
在校際啦啦隊大賽的前一天,因為男生打比賽的緣故,我們在體育館旁邊的餐廳進行彩排。彩排一結束,好多女孩立刻跑去看男生的比賽,她們可不會放棄這個觀察異性的好機會。
我對籃球沒興趣,但也不想在停車場上像個傻子一樣只等著老媽的到來。我在餐廳通往體育館之間的走廊里來回踱著步,想著正式比賽時一定不能拉大家的后腿。
這時候有個清脆的嗓音如小蛇般地鉆進我的耳中,你們看見剛才訓練時伊麗莎白穿了什么嗎?
我本能地停下腳步,屏住了呼吸。
那些畫著笑臉的惡心短褲?感覺是10年前流行的吧。真不知道她為什么加入咱們隊呢?這是金發美女克里斯蒂娜的聲音,顯然她對剛才凱蒂的話很認同。
她太惡心了,看見她別人不泄氣才怪。你們看見在曼波舞曲那一段,她是怎么擺動屁股的嗎?我看要是咱們隊輸了,絕對是她的原因。凱蒂又開始發表她的高論了。
我感覺胃里翻江倒海地難受,她們的話就像一記重拳,打在了我的胃上。一瞬間整個走廊就像能吸入一切的黑洞,時間和空間在我眼中都變得模糊了。
等等,她們的對話還沒有結束。這時候第三個聲音響起了,是茉莉。她是啦啦隊的隊長,不僅加入最早,而且還是最時髦的女孩。我們學校唯一允許女生使用的化妝品就是護唇膏,而她總是第一個使用新品的人。只聽她說:我敢說她的衣服都是地攤貨。
是啊,不知道哪個旮旯里弄來的。還帶著一股腐臭味呢!克里斯蒂娜的嗓音真尖,像針一樣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她們打開話匣子,以我為主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事實上,我的衣服多是從媽媽朋友的女兒那里拿來的,我也很愛干凈,我不知道她們為什么要這樣攻擊我。我看了看身上的短褲,那是我最后一次穿它,雖然它曾經是我的最愛。
我從后門悄悄地溜走了。我想不通為什么會發生剛才的那一幕。我從來沒跟隊員走得很近,但是我絕對想象不到她們會在背后這樣議論我,受侮辱的感覺將我包圍。媽媽看見我的時候,我剛剛擦完眼淚。她說你的臉色怎么這樣不好?我搖搖頭,沒有回答她的問話。
回家的路顯得那么漫長:對待別人的羞辱,我并不陌生。艾琳是我從幼兒園到中學的同學,她從小就經常欺負我。抓我頭發,撕我課本,往我身上倒水。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搞點惡作劇出來,而那個受整的對象總是我。但是在我眼里,艾琳就是個小丑,她的所有攻擊就像投到我身上的小球,被我彈開了。可是這次不同了,原來一個人的羞辱和一群人的攻擊是不一樣的。
那一晚,我徹夜未眠。我在想自己是否要在比賽前一秒退出,給她們來個措施不及。但我還是去了,我不希望讓父母失望。
比賽一結束我就離開了啦啦隊,但是在那里學到的東西卻與我如影隨形:我再也沒有嘲笑哪個瘦子是一張皮,或是辱罵胖子是一堵墻,更沒跟著他人給誰喝過倒彩。因為我知道了語言原來也可以成為致命的武器,傷人于無形。我不愿意成為他人人生舞臺上,哪怕稍微不和諧的那個背景音。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