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賣豆腐的。從生下來那天起,我的身邊一直只有她,問起爸爸,她總是含糊而過,再逼急了就會告訴我“他在好遠好遠的地方看著你。”其實,這都是騙人的,我在這種欺騙里成長著,漸漸仇恨著,直到上小學,學校讓填家長欄里的父親名字,我終于對再次撒謊的她動了火,扔了筆,撕了表格,跑出了家門。其實我并沒有走遠,就躲在家的后院里,等待著,期盼著她能主動來找我,可是她沒有。直到她推著豆腐車出門,我心里的期盼才一點點灰下去,心里對她的恨也越來越深。
轉眼,我進了中學。學校組織的一次義演,我良好的歌唱聲線被組織方發掘,他們想帶我進演藝公司當小童星,但她卻堅決不同意。她說:“做人要有長遠的眼光,不能只看眼前,那樣會吃虧。”可我卻不管不顧地跟她倔強開來,“什么叫長遠?什么叫眼前?你瞧瞧你身上這套衣服,從我小時候穿到現在,都成了古董了!”我的話剛說完,她的巴掌突然落了下來。她的眼里充滿委屈,有淚想落,卻又忍住了。
自打了我之后,她變得越來越卑微,每天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對此,我不以為意,反而對她越來越肆無忌憚地進行批評,企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把自己對她的不滿發泄出來。
料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雪地里摔倒了,左半身子行動不便。為了一車豆腐,她把自己差點摔成豆腐。我一邊嘮叨著一邊埋怨著。沒想到,她竟然當著我的面哭了。我被她哭得不知所措,尋聲望去,她的頭上竟真的頂了半頭白發,絲絲縷縷的銀針莫名就刺疼了我的心。
我決定不再埋怨她,而她也沒有給我再埋怨下去的機會。第二天,家里來了一個40歲上下的男人,一進門她就讓我喊他爸爸,見我不喊,她又拉著我勸道,“你爸說了,回頭就把你送到藝校……快,叫爸爸呀……”我張了張嘴,卻叫不出來。后來那男人怒氣沖沖地走了。她也沖我惱了,“不是說要進演藝公司嗎?只有他能幫你實現,你怎么就這么不懂事?”說得太激動,她竟然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她,頭發順著我的臉頰緩緩飄過時,我突然想到了剛學會的“白發勝似雪”,起初我以為,是人的頭發跟雪一樣白,可看著她的頭發我才明白,所謂的勝似雪其實是夾雜了銀灰黑的混合體,只不過,白發蓋過了灰與黑,顯得人那般蒼白無力。
這一次,她真的病倒了,半身不遂。而我,竟然一夜之間長大。不是我過早地懂事,而是我終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同樣是花季少女的她因為一時錯愛,愛上了我名義上的父親,那個男人是有家室的,等她生下我,發現真相時,一切都晚了。為了我,她搬到小鎮以賣豆腐為生,她說:“我只想在平靜中看著你長大。”
就這么一個愿望,我卻差點辜負。淚掉下來那刻,我柔柔地叫了一聲,“媽!”她哭著一把抱過我,滿頭白發在那瞬間覆蓋了我半張臉,我第一次聞到了她的發香,裹著豆腐的清香,還有一種叫親恩的滋味,那么醉人……
下一篇:六十米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