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巧云在平西路開有一間女裝店。這幾天因為連續下著小雨,顧客很少,蘇巧云挺無聊的,不是把玩自己的手機,就是望著櫥窗外來往的車輛和行人發呆。漸漸地,蘇巧云就注意到一件怪事。
每天傍晚,總有一個民工模樣的小伙子在店外樹下站著,兩眼盯著蘇巧云的店鋪,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時而癡笑,時而皺眉,每次總要磨蹭好一陣才走,有時晚上也會跑來。蘇巧云知道,前面路口在建一座服裝商場,小伙子多半是在那里干活的,可他為什么老盯著自己的店鋪呢?
起先,蘇巧云擔心他有什么不軌意圖,但他從未進店里來騷擾過她。再仔細觀察,她發現小伙子看的似乎是那個立在櫥窗前的模特。那模特是蘇巧云精挑細選來的,別的模特都是一副冷傲的樣子,這個模特卻櫻唇微張,臉上含了一絲笑意,蘇巧云希望通過這個模特使自己的時裝店多一分親和力。她給模特穿了一套時尚的衣裙:吊帶衫、迷你裙。那件短裙剛剛蓋過模特的臀部,露出修長的腿,射燈亮亮地打在模特的身上,很是惹眼。很多逛街的女孩子就是被這個展示吸引而走進蘇巧云的店里來的。
那難不成,小伙子想媳婦想瘋了,每天望望這模特過癮?這樣一想,蘇巧云便有些鄙夷起來。
天開始放晴了,蘇巧云也開始忙碌起來,特別是晚上。這天因為生意好,蘇巧云關門就晚了些,拉下卷閘門后,她蹲下身去扣鎖,突然肩上的皮包被猛地一拽,她醒悟到有人搶包,急忙回身,就見一個男子抓著她的包跳上了一輛電瓶車后座。
蘇巧云大叫:“搶包啦!……”忽然眼前一晃,一個身影撲過去攥住了皮包,但被啟動的電瓶車帶得摔倒在地,那人卻死不撒手,被拖出了幾米,那兩個劫匪不敢耽擱,松開皮包,罵了一句,悻悻地開車跑了。
蘇巧云跑過去,那人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把皮包還給她。蘇巧云一看,原來是那個古怪的民工小伙,趕緊道謝,看他手肘被蹭破了皮,便邀他進店里清洗傷口。小伙子靦腆地說不用了。蘇巧云過意不去,又從包里拿出兩百元給他,讓他買點藥擦擦。小伙子笑一下說:“碰破點皮,這有啥。”
蘇巧云就說:“你幫了我的忙,就算我謝你的行不?”
小伙子想了想,說:“錢就不用了,我求你一件事。”
蘇巧云問什么事。
小伙子臉忽然紅了,吭哧半天才指著蘇巧云店里的模特道:“你,你能不能給她換件裙子?”
蘇巧云道:“換裙子?換什么裙子?”
小伙撓撓頭,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別讓她穿成這樣……”
蘇巧云不解:“穿成哪樣?”
小伙又憋了半天,擠出了兩個字:“太短。”
蘇巧云差點笑出來,忍住了,心想:他每晚不眨眼珠地瞪著那模特,原來就為這?真是土得犯傻,傻得可愛。
人家幫自己搶回了包,這個面子怎么都得給的,蘇巧云就給模特換了條黃色碎花的連衣裙,長度及膝,再戴上一頂寬邊涼帽,夏日的清新氣息頓時撲面而來。小伙兩眼睛放光地說:“這個好!”他戀戀不舍地看了好一陣,猶豫著問蘇巧云:“這裙子賣多少錢?”
蘇巧云愣了一下,便笑道:“你要的話,我按成本賣給你好了,150塊,一分不賺。”
小伙說:“可不可以幫我留著,等我領到工錢再來買?”
蘇巧云說:“沒問題。”
過了一個多星期,小伙果然帶了錢來。蘇巧云幫他裝好袋交給他,打趣道:“給你女朋友買的吧?”
小伙臉紅了,說:“有個老鄉要回家,正好托他帶回去。”
這以后,小伙每天收工走過仍要在櫥窗外呆望一會兒,蘇巧云幾次招呼他進去坐,他都笑著搖頭。蘇巧云也不勉強,再見時就只隔著玻璃門對他笑笑,小伙便也笑笑。
考慮到那家商場開業后會使平西路的女裝競爭更激烈,蘇巧云決定改行做童裝生意,把店里的女裝低價清貨之后,就開始重新裝修布置起來。
有一天正忙著,那個民工小伙進來了,問她怎么不賣衣服了,蘇巧云就告訴了他。小伙聽了就四下張望,見到扔在墻角的那具模特,就緊張道:“那她呢?你要扔了?”
蘇巧云說:“那個用不著了,打算轉讓給別人。”
小伙急道:“可不可以不要拉走?要不讓給我?……不過沒地方放,而且別人會以為我有毛病……”
蘇巧云撲哧一笑,道:“你又不做服裝生意,要模特干嗎?想媳婦就快結婚唄。”
小伙子給這話鬧了個大紅臉,結結巴巴地說了個中緣由。
原來,小伙在鄉下有個心愛的姑娘,可是姑娘的父親開出的彩禮錢讓小伙子難堪了,于是小伙和姑娘說了聲“你等我”,就進城打工來了,打算賺了錢好娶姑娘過門。小伙子無意中發現,蘇巧云店鋪里的這具模特特別像那個姑娘,人在異鄉,他每天來看看“她”就感到格外親切,聽到“她”要被轉讓到不知哪里去,他自然十分不舍。何況他早就跟姑娘說過關于這個模特的事,還答應以后帶她一起來看這個模特呢,到時讓她穿上新裙子,保管比模特漂亮!
小伙子說到這,還從口袋掏出一張照片給蘇巧云看:“你看,秀秀是不是和這模特很像?”
蘇巧云一看照片上的姑娘,還真漂亮,要在城里熏陶一下,保不準真能當個模特兒,心里就有些感動。本來嘛,一個二手的模特也值不了幾個錢,何不讓有情人成眷屬呢?
蘇巧云有了主意,她把模特留了下來,把它擺在新買的兒童模特旁邊,給它們穿上親子裝,這就比原來的櫥窗設計還要引人注目。民工小伙很感激,每天一收工就跑來店里幫忙干活,比蘇巧云請的裝修工人還要賣力。
店鋪修整最后兩天,小伙變得情緒低落,臨走時告訴蘇巧云說:“姐,明天我就不來了,商場那邊也完工了,我要找新的活干了。這模特你不要就還是轉讓吧。”
蘇巧云驚訝道:“你不等著帶秀秀來看了?”
小伙苦笑道:“我那老鄉回來告訴我,秀秀她爸收了別人的彩禮錢,秀秀就要嫁給別人了……”
蘇巧云聽了不禁為他難過,卻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
從這天起,蘇巧云果然再沒見到民工小伙。但閑暇時,蘇巧云還是忍不住透過玻璃門望向店外那棵樹,樹下空蕩蕩的,并沒有那個鄉下小伙的身影。那具模特,蘇巧云還是留在了櫥窗前,希望有朝一日,小伙還是會帶著秀秀來看它。
有一天,蘇巧云忽然發現那棵樹下又站了個人,心里一陣欣慰,但仔細一看卻是個陌生的老伯,正手搭涼棚地朝她店里張望,見她走到門前看他,就慌忙地走掉了。真是奇怪。
第二天,蘇巧云去上班,剛到店門前,就見樹底下一對男女正相對喁喁私語,抬頭看時,蘇巧云一眼便認出男的正是那個民工小伙。
小伙子見到她很高興,牽著女孩的手跑過來,說:“姐,我把秀秀帶來了!”
蘇巧云一看,站他身邊的果真是相片上那姑娘,穿著小伙子上次為她買的連衣裙,羞澀地叫了聲:“姐!”
蘇巧云驚訝道:“怎么你們……秀秀不嫁了?”
小伙滿臉是掩不住的笑,說:“嫁,秀秀的爸答應讓秀秀嫁我了!”
原來,秀秀知道父親收了別人的彩禮后,強烈反對,說不稀罕多有錢,要嫁真心實意愛她,時時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且把小伙癡情守望模特的事說給了父親,秀秀爸卻不信,說:“你能和城里的模特一個樣?他準是騙你的。再說跟了他,他能常買新衣裳給你穿,像城里模特似的?”
秀秀惱了,說:“我和他進城打工去,只要肯干不信賺不來錢!”
秀秀爸以為她只是說氣話,沒想到第二天秀秀當真不聲不響進城了,他便也趕了來,一路思來想去,就先到了秀秀說的平西路,找到了蘇巧云的服裝店,看到了那具和秀秀一樣漂亮的模特,心里得出了兩個結論:第一,那傻小子沒騙秀秀,是真心地疼著秀秀;第二,秀秀喜歡的是那傻小子,強扭的瓜不甜,將來她要是能像這模特似的牽著這么個自己的漂亮孫子,一家樂呵呵地肯定挺美。
于是,秀秀爸當晚就和秀秀兩人說,要怎樣就由得他們了,別人的彩禮他回去就給退了。秀秀兩人心花怒放,第二天一早就跑到蘇巧云的店鋪來了,感謝蘇巧云和她的模特。
蘇巧云笑了,看一眼櫥窗里的模特,心想:幸好沒把這“紅娘”轉讓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