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拿到駕照,我手心發癢,盡管自己沒車,卻總想著摸摸方向盤。那天,舅舅開車來我家住,我趁他早晨還沒起床,就把車鑰匙偷了出來,開上他的捷達車獨自上路了。這條路是通往郊區的,人少車稀挺清靜,我漸漸找到了愜意的感覺,車速也隨之提高。
等車開進林蔭道,路邊的大樹一棵棵從車窗外閃過,路就顯得有些窄。我心里有些緊張:千萬可別撞樹上!突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樹后沖到路面,慌亂中我趕緊踩下剎車,車速減了許多,那個毛茸茸的東西總算躲過去了。可車子靠慣性還在繼續往前滑行,就在這時,樹后又沖出一條黑影,咣地一聲撞在車前,我的車也停了下來。
沒經歷過這樣的緊急情況,我當時就傻了,坐在車上渾身發抖根本下不來車。這時,路邊的樹叢里冒出個騎自行車的禿頭男人,一看我車前倒著個人,馬上跳下自行車。
禿頭顯得很仗義,為了防止我逃逸,直接把那輛破自行車橫在我的車前,拉開我的車門說:“怎么,撞了人還想跑?”
我這才哆哆嗦嗦地走下車,看一眼撞倒那個黑影,是個郊區的老漢,手里捏著一根木棍,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長一口短一口地喘著粗氣。我心里更加緊張,早知這樣,還不如找棵大樹撞呢。
禿頭看了一眼老漢,然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這么寬的路你咋往人身上撞?”
我愣了半天,木訥地說:“我是新手……”
“新手?”禿頭兩眼盯著我打量了一番,馬上從心里燃起了怒火,用他那粗大的右手緊緊地攥住我細小的左手:“你知道被撞的人是誰嗎?他是我爹!”
“啊?他是你爹?這么巧……”我驚得眼球都要掉出來了。早就聽說郊區的農民刁,這下撞了刁民的爹肯定是在劫難逃了。我馬上換了副笑臉,一口一個“大哥”地給禿頭賠禮,又跪倒在老漢面前試圖扶起老漢,眼下最要緊的畢竟是救人呀。可老漢身子太重,我一個人根本搬不動。我哀求道:“大哥,你幫我把老人家抬上車,咱們趕緊去醫院吧。”
可禿頭站在原地一動沒動,斜眼看著我說:“慢著!你先把錢掏了,萬一你把我爹送到醫院后跑了我到哪兒找你?”
“闖下這大禍我敢跑嗎?再說我的車牌號你也記住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不行,必須先拿錢!有理從理上說,沒理就得從錢上說!” 禿頭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我只好硬著頭皮翻便了身上所有的衣兜,可出門走得急,身上就裝點零錢,總共就十幾塊錢。禿頭一看更生氣了,讓我馬上拉他們爺倆先回家取錢,否則就報警!
一聽說報警,我馬上想到了后果,駕照在我手剛捂熱乎馬上又要被交警沒收,萬一老漢年紀大不經撞死了,我就得去蹲大獄!我剛三十歲,家有妻兒老小要養,在單位還是個小官……這一切不全毀了?
我只好答應禿頭的要求:先交他一萬塊錢,然后私了。他這才幫我把老漢抬上車,又把他的破自行車放進后備箱,一屁股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就在我準備關車門時,那個曾經在我車前幸免于難的毛茸茸的東西不知從哪里鉆出來,飛快地躥上我的車,直接奔后排座老漢的身上撲去。我仔細一看,這個毛茸茸的東西竟是一只半大猴子,孩子似的用前爪扒老漢的手,還把猴臉往老漢的臉上貼跟老漢親熱。我一下子明白了:老漢是手里拿著木棍追趕這只猴子時撞到我的車上的。
禿頭看見猴子心里一驚,拉開車門想把它趕下車,可猴子死死抱住老漢的胳膊不放,還呲牙咧嘴地朝禿頭吱吱叫著發威,他只好放棄自己的想法。
我問禿頭這猴子是咋回事?他狠狠白了我一眼:就許你們城里人養寵物呀?說完咣地關上車門讓我馬上開車。
我小心翼翼地開車生怕再出亂子,可車里卻亂成了一團。先是后排座上的老漢呻吟了一聲,接著禿頭就把身子探到后排座上。我從后視鏡里發現,老漢已經醒來,掙扎著想坐起來,可禿頭竟然重重地朝他爹的太陽穴杵了一拳,老漢又噗地倒下了。
一看禿頭打老漢,猴子惱羞成怒地朝禿頭撲去,嘴里吱吱地叫著,兩只猴爪直朝禿頭的臉上撓。很快,禿頭的臉就被劃拉成一個血葫蘆了!禿頭這下可急了,掄起拳頭朝猴子一頓猛打,猴子尖叫著縮到座位底下。這一場人猴大戰驚得我趕緊把車靠到路邊停下,躺在后座上的老漢也被驚醒,一屁股坐了起來。我心里一陣高興:看來老漢沒撞成啥樣!
禿頭用衣袖擦干臉上的血,睜開模糊的雙眼看著老漢,老漢顯得很氣憤,身子骨雖然沒被撞壞,肺好像被氣炸了,手指著禿頭說:“老碰,別說你雇人綁架我們爺倆,就是你把我這把老骨頭碾碎我也絕不把玉壺給你!”
禿頭看了我一眼,朝老漢狠狠地瞪了幾眼,像是在給老漢使眼色:“爹——你胡說些啥?誰綁架你了?你被這小子撞了,我帶你去醫院……”
還沒等禿頭說完,那只猴子又從座底下躥了出來,兩只爪子又朝禿頭臉上揮舞過去,嚇得禿頭趕緊用上衣裹住腦袋一頭扎進自己的褲襠里。
老漢喝退猴子,琢磨了半天,才問了禿頭一句:“爹?你叫我爹?你要是不折騰我我寧可管你叫爹!”
禿頭把頭抽出褲襠,戰戰兢兢地先看了一眼猴子,然后繼續朝老漢眨眼使眼色:“你難道老糊涂了?現在你就是我爹!”
一聽那個“爹”字,猴子又嘶叫著朝禿頭發威,要是老漢不攔著沒準禿頭臉上又得添彩,嚇得禿頭再次把腦袋塞進褲襠。
“老碰,你千萬別再管我叫爹。”老漢把猴子抱進懷里,輕撫著猴子的頭說:“我就這一個猴兒子,它是我的獨生寶貝,好爭寵,最恨別人管我叫爹,只有它才能管我叫爹。”
“真他媽晦氣!”禿頭狠狠地說了一句,猛地推開車門,搬下后備箱里的破自行車,歪歪扭扭地騎上車走了。
我問老漢,禿頭到底是不是他兒子?他嘆了口氣告訴我,禿頭綽號叫“老碰”,和他就住一個村,是個混子,專門干“碰瓷”訛錢的勾當。我這才明白:禿頭是拿老漢當“磁”碰來訛我。
“孩子,你怎么跟老碰這樣的人做朋友還幫他綁架我?”老漢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我。
我說:“我跟老碰不是一伙,是我開車撞了你,讓老碰遇上了,他冒充你兒子要訛我一萬塊錢,我先拉你去醫院檢查檢查吧。”
老漢說啥也不去醫院,說我沒撞壞他,拍拍身上的土讓我送他回家。
“其實撞我也不全怪你,也怪我這猴兒子。要不是今天一早它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也不會拿棍子追打它,也不會撞上你的車。”老漢感慨地對我說,“我家有個祖傳的玉壺,也不知怎么讓老碰知道了,天天惦記著想弄到手。我年紀大了,只好讓猴兒子每天守著玉壺。可今天一早,我發現老碰又在我家墻外轉悠想偷走玉壺,就趕緊回屋去看玉壺,那知這猴兒子竟然沒守玉壺,到外面跟那只老母雞扯談去了,幸虧我及時守住玉壺,否則非讓老碰得手不可。把老碰趕走之后,回到家我就開始教訓猴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