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華北平原一個普通的小村子里。
在我家門前,有一尊栩栩如生的石獅子,據說是唐朝李世民祖上之物。
小時候,我和小伙伴玩累了,就會相互擠壓著爬在石獅子頭上歇息。
石獅子從正面看,鐫刻的非常精細,眼睛大大的,鼻子闊闊的,尤其是那幾根乍猛的胡須,突兀的彰顯著它的威嚴;遺憾的是石獅子頭頂上那一方精美的紋理,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身體的蹭磨下,已呈現禿亮亮的光景了。
記得那年夏天,好久好久沒有下雨了,天氣熱的莊稼蔫蔫的都耷拉著腦袋。做為村支書的我大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拖著一條假腿(我大伯在打國民黨的一次戰斗中,被炮彈炸飛了一條腿),見天不安的在地里頭來回轉悠,一會費力的蹲下去摳摳干硬的土坷垃,一會又伸手捏捏軟綿綿的莊稼葉子,無奈的不住搖頭嘆息。
有一天晚上,村西頭的王婆婆到我大伯家里,很神秘的對我大伯說:你想讓老天爺下雨嗎?我大伯說:天都旱成這樣了,咋能不想哩!
王婆婆于是附在我大伯的耳邊:你兄弟(我父親)門前的石獅子可靈驗哩,夜里個我看見它顯靈了,又打滾又晃頭哩。
沒影的事兒,你別瞎嚷嚷啊,老迷信!
我大伯在打老蔣的戰爭年代,歷經的惡仗無數,見過的死人那更是數也數不過來;再者說,他是一個老布爾什維克,無神論者,何況眼下又做了村支書,要他相信迷信那等于癩蛤蟆吃長蟲不大可能哩
嗯呀,那不是他王奶奶嗎?來屋里坐呀。這時,我那滿肚子菩薩心腸,又最喜歡積德行善的大娘,從屋里走了出來。
王婆婆看見我大娘,顯得很是高興。
她顫巍巍的進到屋里,先是很嚴肅的向我大娘供奉的觀音菩薩深深的鞠躬,然后,就向我大娘說出了她的求雨計劃。
第二天上午,只見王婆婆提著一個嶄新的瓦罐,蹣跚著一雙小腳,走到我村唯一的一眼吃水井旁,用繩子捆好系下去,親手打上來滿滿的一瓦罐井水(井上有轆轤,王婆婆大概是為表誠心而沒有用)。
她將盛滿井水的瓦罐放在石獅子旁邊,又從一棵柳樹上折下來一段柳枝,很熟練的編了一個遮陽帽,并小心翼翼的套在石獅子頭上,將瓦罐里的水,慢慢的灑上去,然后跪在擺滿供品的石獅子前面,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澆澆獅子頭,雨水順街流,澆澆獅子嘴,天河灑下水
說來也奇怪,天剛過午,先是微風陡巨,后是烏云急卷,不一會竟真的落下豆大的雨滴。
雨滴越來越密,砸在屋頂上就如同金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讓村民們心花怒放。
好一會,雨住天晴,滿街的雨水淌淌直流。
小娃兒塔拉著大人的大雨靴沿街戲水,大人們望著滋滋直響的莊稼地,喜上眉梢。就是我那從不吸煙的二大伯,也從鄰居黑爪子的手里,要過來小銅煙鍋子,裝了滿滿一鍋子,美美的吸了一口
但我那甩著一條假腿,從地里檢查墑情回來的支書大伯,卻沒有像他的村民一樣興奮,而是感覺這場雨下得小了點,地里的莊稼大多數沒有喝飽。
我大伯雖然不相信迷信,也不相信這雨是王婆婆求來的,但他還是希望老天爺再下場回頭雨。
于是,我大娘又去找了王婆婆。
王婆婆果真沒有讓全村人失望,老天爺又下了一場回頭雨。
這事過去了好多年,不知道是偶然巧合還是王婆婆的虔誠打動了上天,反正那年我村因為那兩場雨,而成就了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次收成。
自此,我村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每一個路過石獅子的村民,都要自覺的停下腳步向石獅子行禮,以示敬重。
前幾天,我回到闊別了十幾年的村莊,王婆婆早已作古,我家門前的那個石獅子也不見了。
據說我家門前的石獅子,是被一伙盜墓賊晚上用挖掘機、吊車和大卡車偷走了。
回城的路上我的心情很沉重。
還好,沒過多久,老家的親戚打來電話說,偷石獅子的盜墓賊被縣公安局的警察給逮住了,石獅子已經運回原處。于是我決定再回趟老家,去看看我家門前那尊充滿神奇的石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