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會全面提升一個女人的生命,會讓她忘記自我,忘記生命里所有的恐懼。
我生下來就十分膽小,一條蠕動的小蟲,鄰家竄出的小貓,蹲在路邊吐著舌頭的花狗,或是突如其來的一個并不劇烈的聲響,都會嚇得我大氣也不敢出,嚴重時甚至還會旁若無人地哇哇直哭。
同時我也非常怕疼,在別人眼中極平常的打針輸液對我而言竟不亞于洪水猛獸。高考前體檢抽血,我硬著頭皮一步三挪地來到檢驗科,手心緊張得直冒冷汗。不料,皮膚剛被涼涼的酒精棉碰到,一雙手就觸電般縮至身后,任憑醫生千呼萬喚就是不肯拿出來。最后,在班主任的軟硬兼施下,我才迫不得已抽了血。只是,血還沒抽完,不爭氣的淚早已淌了一臉。面對同學不屑的神情,我也常常埋怨自己沒出息,心想,如果能像母親那么勇敢該有多好。
在我眼中,母親不僅是我的保護神,也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三歲那年,我在院中玩耍時不慎掉到水井里。母親箭一般沖到井邊,聽到我嗆水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就跳了下去。井水已經漫過母親的脖頸,她一邊大聲呼救,一邊用力托起我當聞聲趕來的鄰居將我們用繩子拉上來時,渾身濕透的母親把瑟瑟發抖的我緊緊地抱在懷里,她一邊自責,一邊驚慌地檢查著我的身體
后來,我有一次問母親:“你為什么就不害怕呢?那是水井,跳下去要死人的。如果換成我,用棍子在后面打也不敢跳下去!”母親摸著我的頭,溫情的笑在臉上緩緩升起,她輕輕地答:“孩子,等你做了母親就明白了。”我心里納悶著,難道做了母親的人,連死都不怕嗎?
結婚四年后,我懷孕了。面對我一臉的不悅,丈夫偉卻快樂得像個撿到寶貝的孩子。他像一只幸福的螞蟻,開始一件件往家里購置嬰兒的日用品。小至奶瓶吸奶器,大至童床童車,甚至連尿不濕都一下子買了幾大包預備著。
只是,命運的風輕輕一吹,就將曾經的幸福帶走了。我懷孕6個月時,偉在一場車禍中意外身亡。天塌地陷般的,突至的不幸一下子將我擊懵了。萬念俱灰的我,終日只知以淚洗面。母親怕我出意外,當天晚上就搬來與我同住。她拉著我的手說:“孩子,人活一世,會遇到許多意料之外的挫折,除了堅強地面對,我們沒有其他選擇。生活還要過下去,盡量看開些吧。”我撲到母親懷里,哽咽著說:“媽,偉沒了,以后我怎么辦呢?”母親摸著我的頭說:“也許他命中注定有這么一劫,上帝怕你孤獨,提前賜予一個孩子來陪伴你。你現在不是一個人,為了孩子的健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些天,由于沉浸在悲痛中,我幾乎忘記了身懷六甲這件事。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他馬上很配合地動了起來,仿佛在說:“媽媽,爸爸不在了,你還有我呢,你一定要堅強呀。”是啊,孩子是我和偉愛情的結晶,也是偉生命的延續,我一定要健健康康地生下他。似黑暗里亮起了一盞燈,我覺得自己又重新看到了光明。
為了孩子,孕期的各項檢查我都做了。每月一次的采血,似乎也不再如以往那樣可怕。預產期一天天臨近,我和母親都盼著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來。
孕足月時,B超報告有臍繞頸一周加胎位不正,醫生說自然分娩可能導致胎兒在產程中窒息,建議剖腹。如果在以前,不要說給我做手術,就是讓我看看那些冰涼的器械,都會嚇得渾身哆嗦。此時此刻,我忽然發覺自己變得勇敢了。我平靜地對醫生說:“只要孩子平安,我同意手術。”但,沒想到的是,麻藥剛剛打上,醫生告知我可能是臍繞頸的原因,孩子的胎心突然聽不到了。我著急地問:“那怎么辦呢?孩子是不是有生命危險啊?!”醫生字字鏗鏘道:“唯一的辦法就是馬上手術,一刻也不能耽擱。但是麻藥還未起作用,這種劇痛很難忍受。”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我馬上說:“那趕緊做吧!我不怕疼,只要孩子能平安,怎么樣都行。”這時,一滴涼涼的液體落到我的手背上,原來,是正在給我輸液的小護士落淚了。主刀醫生輕輕地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母親。大家馬上手術吧!”
我閉上眼睛,內心竟然沒有一絲害怕。只一遍又一遍地祈禱著:孩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出來啊。突然,一陣劇痛襲來,真正是刀割般的。我咬緊牙關,死死地抓住手術床,一聲未吭。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終于傳來嬰兒清脆的哭聲,那是我從小到大聽到的最美的天籟之音。醫生輕輕說了句:“恭喜,你得了一個兒子。”像琴弦一樣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了,幸福在臉上開著花,身體卻變得綿軟無力,我很快昏睡了過去。
朋友們聽說我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做了手術,都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我也不解地問母親:“媽,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曾經我是那樣怕疼的一個人,怎么現在突然就脫胎換骨了呢?”母親幫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目光里滿是疼惜:“孩子,上帝在造人的時候,在每個女人的身體里都放置了一個勇敢的密碼。無論多么膽小的女人,只要她做了母親,這個密碼就會被解開。因為有愛,所以無畏。母愛會全面提升一個女人的生命,會讓她忘記自我,忘記生命里所有的恐懼。”
時間凝在那一刻,倏然間想起母親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等你做了母親就明白了。雙眸頃刻濕潤。我吻著兒子粉嫩的小臉,大朵大朵的愛在心里柔軟地綻放。我想,在兒子眼里,我也一定是那個最勇敢的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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