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二十分單位通知要開個短會時,我覺得一場危機要降臨:五點半不能準時下班,豈不耽誤我六點半前為妻子燒好飯?
天啊!可惡的會議五點三十七分八秒才結束!我蹬上自行車飛奔……
上坡時,“嘎嘣”一聲,鏈條斷了……
我推著自行車狂跑。前面有汽車相撞,堵得水泄不通。我變成長坂坡的趙子龍扎進密不透風的人堆,左沖右撞,瘦小的身軀泥鰍般靈活。縱有喜馬拉雅山壓頂,太平洋擋道,也動搖不了我及時優質高效地伺候老婆的意志與決心!
六時二分零九秒到家屬樓下,腳,一步兩個臺階地跨;汗,洪流般地淌;心,撲騰撲騰地跳。
也許她有飯局今晚不在家吃飯,也許她下班后逛商店晚回來……這樣我就能像平常一樣把拖鞋放在門口迎接她,把飯菜燒好端上桌恭候她,飯后調好52℃的洗澡水,撒上花瓣,滴入香水滋潤她。52℃是維系我正常生活的生命線,高一度她會罵:“燙豬煺毛哩,想燒死我!”低一度她會罵:“這么涼!分明是劉文彩家的水牢!”她洗完澡邊看電視我邊給她捏腳。她笑我馬上捧腹,她哭我馬上抹淚。她困了我背她上床。上床后她要“那個”,我馬上雄赳赳氣昂昂地“那個”。她不想“那個”,我就變成以解放全人類為己任的圣人:全世界還有三分之二受苦人。伊朗核問題一波未平,朝核一波又起。中東和平進程受阻。安理會改革吵鬧不斷。全球還在變暖……我豈能兒女情長有“那個”低級趣味的邪念?
她若簡明扼要地逛完商場六點鐘準時回家,我的服務卻未跟上,我以后還能正常生活嗎?她若向她爸爸告狀,她爸爸百忙之中又親自過問,我還咋活呀……
但當我站在家門口時,我的拖鞋竟在等我。老婆先到家會為我擺好拖鞋?反常,太反常了!
進門。老婆竟在炒菜!“累不?沖澡吧。水我調好了。”她親自燒菜且為我準備洗澡水?反常,太反常了!
洗完澡一進餐廳,餐桌上的五糧液和五香豬蹄撩得我心猿意馬。但我冷靜了下來,耳畔響起婚后老婆的訓示:“你仨核桃倆棗的工資還想喝酒?”“除了豬蹄你還知道什么好吃?真是窮人家的孩子!”婚后我像少女怕流氓一樣躲著白酒、紅酒、米酒、啤酒乃至酒心巧克力。與豬蹄的關系比奸夫淫婦偷情還見不得人。每次偷啃完豬蹄我都徹底打掃“作案”現場,刷兩遍牙,不留任何蛛絲馬跡。她今天竟把它們請上餐桌,反常,太反常了!
我有點做賊心虛:我夸同事的裙子漂亮被老婆知道了?我攢稿費設“小金庫”被老婆發現了?局長偷罵我岳父我碰巧聽到而沒及時匯報……老婆的關懷極可能是政策感化,又可能是欲擒故縱,要我主動坦白,爭取寬大!
但我仍心存僥幸,便投石問路:“這酒不是準備給你爸祝壽的嗎?我喝了多浪費呀!”
“我爸才不爭禮呢。他饞酒了不會來咱家?你陪他喝。”
她那威嚴嚇人的爸爸到我這個窮女婿家喝酒?日頭要西升了?
飯后我麻利地系上小圍裙卻又被攔住了:“碗我來洗。”
“那我干啥?看電視,或者練字。”
書房中,深閨佳人般的檀香正緩緩吐露著幽情,湖筆、宣紙、徽墨、晉帖淑女一般靜候著我。她們曾是老婆的“情敵”,早被打入“冷宮”,只能與我夢中相會。我盯著《蘭亭序》想:我真有什么把柄了嗎?
“累了?睡吧。”不知何時她已立于我身后……
上床,她主動把胳膊伸到我頭下,要“那個”!我豈敢怠慢?但心中的種種反常又讓我只能草草收場。剛松弛下來,玉臂又來給我當枕頭:“你以后會待我好嗎?”
審問終于開始了!我觸電般“騰”地坐起宣誓:“我要對你不好,讓汽車軋死!”
“人家不許你這么說嘛!今天省委組織部找我爸談話,月底他就不再當市委副書記。要到人大上班了。他要我學會正常生活……”
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玉臂又纏繞著我。我如猛虎下山……結婚一年多了,我從未如此威猛,真不知道是正常還是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