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些學生,早已過了不惑之年,有的甚至已近花甲,少數擁有相當的地位和資產。他們聚會時,偶爾也邀我加入,但內容一般也只是酒席、麻將(或撲克)、卡拉OK,當然還有無休止的閑聊,包括一些葷素不等的段子,通宵達旦,我總覺得玩得挺吃力。那么,該怎么玩,才算好呢?
小時候,從畢業于圣約翰大學的四叔那里學到過一套十字訣,口訣是這樣的:
一筆小楷,兩口二黃,三杯美酒,四季衣裳,五官端正,六國出洋,七錢二分,八圈麻將,九九歸一,十里洋場。
看來,這就是當年上海灘上白領圈子里,能夠混混的基本條件,也是他們玩樂的大體內容。
經濟是基礎,沒有錢是不行的,七錢二分者,銀洋鈿也。據說袁大頭號稱每枚含銀一兩,其實只有七錢二分,所以用它來指錢財。在此基礎上,吃喝玩樂,便無所不包了。諸如美酒餐飲的品嘗啊,服裝飾物的考究啊,化妝修飾的得體啊,以及多少總得有些外語基礎啊(六國出洋云云,擺擺噱頭而已)還都含著對提高生活質量的追求。更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小楷二黃麻將,從書法、戲曲到博弈,都是離不開文化的。
結論是,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之上,不斷追求生活質量的提高,不斷充實各方面的文化修養,這就是玩的意義之所在了。當然,它還必須是輕松的、愉悅的、沖淡的。
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里,記述了政治斗爭中不得意的歐陽修能從游玩中找到寄托和排遣,這在他,是不易的;而對玩來說,又可從中窺見它的包容量之大。
清代的李漁(笠翁)是位有名的大玩家。他的《閑情偶寄》里,不僅有系統的戲劇理論研究,成了重要的經典,而且還有飲食、營造、園藝等各方面的精彩論述。有人看不起他,把他看成幫閑文人的代表,但幫閑也得有學問,這些學問從文化積淀的角度看,應當也有它相應的價值。
同是清代的曹雪芹,更是一位大玩家。他生不逢時,未能寫出多種著作,但只就一部《紅樓夢》(還只是前八十回),已經可以被看成玩的百科全書了。吃喝玩樂,亭臺樓閣,聲色犬馬,琴棋書畫,真是無所不包,無所不精。
有人會問:這些能當飯吃嗎?喲嘿,不僅是當飯吃,就拿生活家王世襄老人來說,憑他一身的手藝和功夫,硬是利國利民,為民族社稷立下過汗馬功勞。單說抗戰勝利后,在平津地區經手清理戰時文物以及追回的種種國寶,豈是用價值連城之類的詞匯所能表達的?說他是一位著作等身、聲名顯赫的大學問家,一點也不為過。
當然,不是人人都會這樣玩,更不是人人都能玩到這個水平。歷朝歷代,對玩的評價不高,不僅有玩物喪志這個詞語,甚至還有玩人喪德的說法。有些人,懂得不少玩意兒,像曹禺先生劇作《北京人》里的曾文清,也算得上一位玩家了,可用他妹夫、老留學生江泰的話說:比如喝茶吧,我的這位內兄最講究喝茶。他喝起茶來,要洗手,漱口,焚香,靜坐。他的舌頭不但嘗得出這茶葉的性情、年齡、做法,還分得出這杯茶用的是山水、江水、井水、雪水,還是自來水,燒的是炭火、煤火或者柴火
該算一位專家了吧?但有什么用?他不會種茶、制茶、賣茶,更不會將茶葉出口,就會一樣喝茶,喝得再精,又怎么樣呢?到頭來連自己都養不活,還談什么利國利民?
當年,像曾文清這樣的人物不是個別的,他們的悲劇結局人們不該重蹈,而更要看清楚的是,如今這個轉型社會,一不小心,在玩字上跌跟頭的也大有人在。追名逐利,不顧廉恥,喪失人格不算,栽到黃、賭、毒里去,那就玩得更慘,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葬送掉了。
總之,玩是一把雙刃劍。從好的一面講,它承載著豐富多彩的文化,蘊涵著人類生存與進化的種種智慧,但是,它又有另一面,有時它會是腐蝕劑,玩起來可真要當心啊。
玩,是要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