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十多歲,在不錯的國企上班。本和他的年齡不相符的足球、拳擊、武術(shù),他常常練練,還愛不釋手。本是女人喜歡的韓片,他也看得流連忘返。時下流行音樂,網(wǎng)絡(luò)歌曲如‘愛我你就抱抱我’他都聽得津津有味、曲不離口。各種愛好不減當(dāng)年。都說他是一個吃、喝、嫖、賭、抽就差沒搶過‘五毒俱全’的人。由于他什么都喜歡,所以沒有一樣精通,眼看快退休了,同學(xué)歷的人都有高級職稱,有人得到地質(zhì)銀錘獎,更有甚者還爬到了處級一支筆的位置。可憐他還是一個想貪污都沒有機會的普通科員-中級職稱。總因如此,在每年的科級(包括工程師以上)年終總結(jié)述職大會上,他敢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說:“我能遵紀(jì)守法,絕對沒有貪污受賄行為。”一言既出,臺下掌聲雷動。坐在主席臺上的某些領(lǐng)導(dǎo),瞬時如坐針氈,面如土色。
說起抽煙喝酒,他感慨頗多。他常嘆息他的一生,有過三幢房子,除現(xiàn)在一幢正在按揭的外,被水沖走了一幢房子,被火燒掉了一幢房子。有不解者問他話從何說起,他會瞪著你,眼眸一冷,隨即隱蔽,伸出被煙薰得蠟黃的十指和中指扳著算:四十多年的煙齡,每天平均十五元不停地?zé)畮兹f的票子難道不夠在家鄉(xiāng)蓋一幢三層的小洋房嗎?說起喝酒,由于平時過分地酗酒,他的手竟然不聽使喚有點顫抖。他強作笑容地說自己從小學(xué)開始喝酒,酒齡差不多跟年齡一樣大。他還會憤憤不平地對你輕蔑說:“哼,我開始喝酒的時候,那時別說你們這些黃毛小子不知在那里,就連你們的父母親都還沒發(fā)育長全。”先喝的是家鄉(xiāng)幾毛錢的米酒,后來改成幾塊錢的啤酒,再后來改成幾十塊高檔的白酒、紅酒,現(xiàn)在非幾百元的洋酒不喝。說到酒上,他突然多了幾分悲傷。他感嘆:說是喝酒,說白一點是喝水,說是酒無非有一點酒精融入其中罷了,一生中不知喝了多少的假酒。就這樣一日三餐不停地喝,二十幾萬元的房子白白被帶有點酒精的水沖走了。也喝壞了身體喝壞了胃,喝得和老婆背靠背。
賭博,是他除女色之外的最愛,也是生活中最好的伴侶。麻將、撲克、骰子輸怕了玩膩了才金盆洗手,轉(zhuǎn)而專攻彩票。曾幾何時,他也敢留下吃飯的錢,其它全部投入彩票,可最終血本無歸。研究了十多年的博彩后,終于有一天領(lǐng)悟到,上佰元的彩票同每次的機選二注四元,中獎概率幾乎是一樣的。到底開什么球,沒有規(guī)律可尋,研究來研究去只是傷了腦筋添了白發(fā)。會不會中獎,絕對沒有捷徑可走,純屬個人運氣。能算出晚上開什么球,不是在炒作誘導(dǎo)人家,就是無稽之談,自欺欺人。
周末,是個艷陽天。他和往常一樣,機選了二注36選7的彩票,疊好小心地放入錢包的夾層。晚上的韓片六劇連播使他錯過了時間看開獎。第二天星期六,大家都會晚點起床,九點過后他出門買早點。經(jīng)過體彩站時,身不由己自然而然就踏了進(jìn)去,他無暇顧及還在擦桌子的小女孩,瞟了一眼帖出來的中獎號碼,他的心‘咯噔’地激動了一下,好像中了六個半號碼。他試了試眼,顫抖的手捏著彩票,瞪大眼睛重新和貼在墻上的數(shù)字,一個一個地對。他狠狠地?fù)]了揮拳頭,我操,沒錯。在門口,豎在那里的牌子,明顯地寫著昨晚的開獎號碼和一等獎獎金的醒目大字。他的心就差沒跳出來:一等獎,68萬,千真萬確!
他一生中的吃、喝、嫖、賭、抽,確實給家里的生活造成過困難和拮據(jù)。為此,老婆稍不順心,就敢在公眾面前對他橫挑鼻子豎瞪眼的。自己就這么窩囊、邋遢,能怎么樣呢?這個社會,有錢才是爺,無錢便是孫子。忍吧,裝裝孫子算什么。忍一下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要像樓下住的老王一樣,隔三差五地和老婆打架,幾次她的老婆都報了110。結(jié)果警察也來了,問題也沒有解決,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呀,就像美國打伊拉克搞得滿城風(fēng)雨,路人皆知。他阿Q地想,自己還是有素養(yǎng)的,能避開和老婆的沖突,也算是和諧社會的一種貢獻(xiàn)。
真是上天有眼,苦盡甘來,竟然中了68萬。想起終于能在老婆面前揚眉吐氣了,他心里激動得直打鼓。不過他不想過早地把好消息告訴老婆,一定要讓她來個驚喜,甚至讓她也把自己當(dāng)一回‘爺們’看待,從此直起腰板做男人。所以他還是裝成和往常一樣,不過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你看他買的早點明顯多于往日,菜的花樣也多了。平時只能問問價,殺殺價裝個樣子,從來都不敢問津的豬肚、豬心、鮮羊肉,今天竟然大包小包地買了不少。
他回家的腳步也變得輕盈和有節(jié)奏,一路旁若無人地哼著‘愛是你我’和‘因為愛情’的歌回家。老婆從洗手間出來,看到老公一臉的春風(fēng)得意和還冒著絲絲熱氣的豬肚、豬心、鮮羊肉。嘲諷說:“哈哈,中獎了,幾佰呀,這么貴的東西都敢買?吃了要去趕刑場?”他“嘿嘿”地狡黠一笑,隨即一絲高深莫測的表情在他的臉上綻開。他暗想:這算什么,等到68萬拿回來了,我還買天鵝肉回敬你,也要讓你體驗罵“就你那熊樣會中獎,也不照照鏡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什么滋味。往日,他常常被老婆無緣無故罵得變成霜打的茄子,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如喪考妣。即便偶爾和老婆頂上幾句,結(jié)果也被罵得狗血噴頭,垂頭喪氣,落荒而逃。今天,老婆的冷嘲熱諷聽起來好像一點不逆耳,反而在他的心里好像添加了濃濃的興奮劑。
他和老婆說要出公差,買了晚上九點通往省城的軟臥票,到省城剛好是星期日早上九點。他打通了在省城讀大四女兒的電話說:“嬌嬌,寶貝女兒,爸出差來了,晚上在‘樂樂五星級酒店’吃飯,叫上你的班主任和好朋友一起來。”
嬌嬌先是一樂,后來就覺得有點不可理喻。爸爸又不是領(lǐng)導(dǎo)能簽單,領(lǐng)導(dǎo)出差都花公款,明說是出差開會,實則是觀光旅游,紀(jì)念品,當(dāng)?shù)靥禺a(chǎn)大樣小樣的東西滿載而歸。普通的人出差即是精打細(xì)算也‘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于是她回答說:“爸爸,我沒有聽錯吧。如果在隨便的酒店,花個千兒八佰的,請班主任吃個飯也無可非議,大學(xué)就要畢業(yè)了,先燒燒高香,免得臨時抱佛腳。‘樂樂酒店’是省城最高檔次的,沒有五六千是拿不下的。時下世風(fēng)每況愈下,要說吃個飯也就算了,客人飯飽酒足之后,還要唱歌,洗頭、洗腳、洗……”
爸爸打斷她的話說:“沒事的,爸爸今天中……”他差點把中獎的事說出來。還好他不是口無遮攔的人,及時把嘴煞住了。把到口邊的話活生生地吞了回去說:“爸爸今天中午的客請定了。你就安心吃吧,吃得越多,爸爸越高興。”盡管女兒聽了真的一頭霧水,但還是很高興地去了。
這個五星酒店真的名副其實,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應(yīng)有盡有。上盡了酒店里最好的東西,一桌才花了14888元。另外送了兩條中華煙給班主任,KTV高歌一曲,他和班主任去泡泡澡全身服務(wù)一下,總共花18888元。他想:小錢。他又暗暗地摸了摸裝有彩票的錢包,從昨晚坐車到現(xiàn)在,他自己都記不清摸了多少趟。
晚上就下榻在這個賓館,他小心翼翼地把錢包放在枕頭底下。還好是酒精的作用,使他沒有想得太多,竟然一覺睡到天亮。五點不到他起了早床,洗了個熱水澡,梳了個大波頭。看完電視,不到七點,他到8樓8號餐廳美美大吃了免費早點,還喝了一小瓶自帶的勁酒。滿面紅光地帶著身份證和彩票,早早地到省體彩對獎中心的門口,等待工作人員來上班。
都說,最心急的就是等車。其實錯了,最心急如焚的就是想錢想得發(fā)瘋的人。就在短短幾分鐘里,他不知看了多少趟手表,看到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流,他的心如萬馬奔騰。
來開門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美女,他看得目瞪口呆,眼睛就長到眉頭之上了。她的臉龐上有一層細(xì)小的粉絨,襯著細(xì)膩紅潤的肌膚,讓人想起剛剛成熟的桃子。兩只肩膀一動,高高的胸部就顫顫地誘人。她很客氣地給他倒著開水問:“大叔,中獎了?是特等獎嗎?獎金多少知道嗎?”
他爽快地回答:“一等獎,才68萬。誰辦理呢?”
她接口說:“也不錯呀,普通的人一生中不吃不喝,都很難存這么多錢?拿來,我就是專門辦理的人。”
八點整,來大廳里辦公的人都準(zhǔn)時到了。時下是盛夏,穿超薄短裙、超短褲的美女五光十色五花八門,很抓人眼球。他無暇顧及很激動地拿出了彩票,交給了她。她和往常一樣很從容地把彩票送入電腦驗證。沒有獎,她一怔。把彩票取出來,又重復(fù)了一遍還是沒有。為了慎重起見,她又把彩票的開獎日期和數(shù)字,在電腦里人為地校對了一遍。確定沒有中什么獎時,她才和藹可親地對一直站在旁邊的他說:“大叔,你是否看錯了,還是拿錯彩票了,這張彩票連末獎2元都沒有。”
他接過彩票無力地抓在手里,臉色大變,腳一軟,踉蹌幾步差點摔倒。他說:“都沒有錯呀,就在前天的早上,我在彩票站對過很多遍了呀。另外,中獎的事我守口如瓶,只有天知、地知、我知。這張票根本沒離過我的身,絕對就是我前天早上中獎的那張,不可能出現(xiàn)拿錯、看錯或被人調(diào)包過。你的電腦會不會有問題呢?麻煩你在其他人的電腦上輸一趟。”
一位穿著薄如蟬翼的小妹走過來附和說:“大叔,68萬是肯定泡湯了。這位美女手上對過的彩票,數(shù)以萬計,怎么可能會錯呢。我知道中獎的人大都太過于興奮,來對獎的有人拿錯彩票;有人看錯中獎號碼;有人看錯日期;有人把31選7看成36選7。有的投注站公布的中獎號是錯的,有人……,反正錯的人五花八門。”
他皺著眉,把彩票揉了揉胡亂地放入襯衫的上口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出這個對獎中心的,總感覺有無數(shù)雙嘲笑的眼看著他。在心里反省自己是不是鬼使神差了,怎么會沒獎呢?問題出在哪里?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他本來還想拿過68萬后,給領(lǐng)導(dǎo)打個電話請幾天假,坐飛機拐個大彎旅游幾天再回去,可現(xiàn)在一切都成泡影,還白白帖出去二萬多元。這筆錢是一年來倆夫妻的全部蓄積呀,本想過幾天取出來拿去還按揭款的,如果被老婆知道卡里少了二萬多,那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他清楚老婆是一個敢吃獅子的母老虎,她一生氣,先是臉紅眼睛紅,其次是耳根紅,最后是嘴唇變紫,全身發(fā)抖,牙齒咬得‘格格’響,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令人毛骨悚然。
他是坐當(dāng)天上午十點最便宜的慢車回家的,硬座才46元。經(jīng)過家門口投注站時,他邁著無比疲憊的步子走了進(jìn)去,掏出揉成一團(tuán)的彩票對了對。他板起臉瞪眼問正在打彩票的年輕姑娘說:“星期六早上36選7的中獎號碼,怎么又改了呢?”
年輕姑娘抱歉地說:“怎么了,大叔,看你怒火中燒的,眼睛就像要吃人。那天我上趟廁所,是我叫妹妹去帖中獎號碼的,等我出來一眼就看出錯了,于是就馬上改過來了,就幾分鐘的時間沒有讓你受損失吧。”
他的臉抽搐了一下,把手心里揉得皺巴巴的彩票,狠狠地扔進(jìn)垃圾桶,口是心非地回答說:“沒有…沒有…沒有。”這幾個字他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他一邊出門,一邊在暗暗地罵自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怎么就這么晦氣,就幾分鐘的差錯,怎么就讓自己倒霉地碰上了呢?不過這又能怪誰呢?如果她的妹妹不是小學(xué)生;如果前天早上遲一點去對獎;如果回家后在網(wǎng)上再校對一下;如果中獎后能告訴老婆一聲;如果不要擺闊氣坐軟臥;如果不要到最高檔的酒店請客吃飯;如果……如果沒有如果,那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可惜世上就偏偏有千萬個如果。就這幾分鐘的時間差,竟然讓他白白損失了二萬多的血汗錢。可是,造成損失有能怪誰呢?
好在他是個江湖油子,想到了前不久才辦的六七張信用卡可以透支,于是他壯起了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