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罪惡
1.誤上賊船
吃晚飯的時候,根寶就看到父親向自己張了幾下嘴,好像有話要說,果不其然,剛擱下飯碗,父親就吞吞吐吐地說:“根寶啊,你看你也沒考上大學……光在家種這幾畝地呢,也收入不了幾個錢,正好你旺叔找人淘金去,你的同學富娃也去,不行你就跟他……”
“我去!”沒有等父親說完,根寶就爽快地答應道。這幾年,有不少人都到可可西里淘金,或多或少都發了點財。從回家那一天起,根寶就有這個打算,而且發誓一定要掙一大筆錢回來,這倒并不是他多貪財,而是嘗夠了沒錢的苦惱。在高中他的成績還是靠前列的,按說考上個一般大學是沒有問題的,但他報志愿時只填了一個名字——北京大學。個中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家里供應他上高中,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無論如何是沒有能力再讓他上大學了,與其考上卻不上,還不如報個難以考上的學校,省得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旺叔前些年在家也是無所事事,這幾年靠淘金發了財,成了遠近聞名的大戶,能跟他出去,肯定虧不了。
這幾天,根寶就看到父親有些異樣,每天晚上都出去,很晚才回來,回來后還和母親嘀咕到半夜,原來就是為了這事。
“淘金是非常受罪的活兒,根寶一直上學,也沒有掏過力,不知能干下來不能。”母親很擔心。
“沒事的,娘,別人能吃的苦,我也能吃,在學校里我的體育好著呢。”根寶說著還掄了掄胳膊。
第二天天還沒有大亮,父親就叫起根寶,扛起簡單的行李,領他到村外的麥場。根寶到那里一看,呵,挺熱鬧的,只見立著黑壓壓一片人,竟然還停著一輛北京吉普,兩輛帶篷的解放大卡車,好排場啊!
根寶正在發愣,有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富娃。富娃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高興地和他打招呼。
這時有人喊:“趕緊看一看,人到齊了嗎,到齊了就該走了,天都快亮了。”喊話的是旺叔。于是有人就跑過來跑過去問了一圈,說總共十五個人,都到齊了。旺叔就很有氣勢地說了一聲:“上車吧。”
旺叔坐在吉普里在前面開道,其他人則分別上了大卡車,車隊威風凜凜的出發了。根寶自然和富娃坐在一輛車上,兩個人又說又笑,興奮得不得了,好像這不是出去做苦工,而是一次旅游。
汽車越往西開,人煙越少,漸漸的,就看不見村莊了,只有荒涼的無邊無際的戈壁灘。有人告訴他們,這已經到了可可西里的無人區了。中午時候,汽車停下來,大家吃了點干糧。吃完后,旺叔大聲喊:“都過來,咱把東西分一下。”他又吩咐把另一輛卡車上的箱子抬下來。四個人分別抬下了兩個沉重的長條木箱,旺叔又吩咐道:“東西都在這,每人揀一個合適的用吧。”
根寶心想這大概是淘金用的工具吧,就湊了上去。等箱子一打開,根寶大吃一驚:一個箱子里全是嶄新的半自動步槍,另一個箱子里則是獵槍,其中竟然還有幾支沖鋒槍。這些武器根寶只在電影電視里看過,眼下竟擺在自己的面前,發著令人生畏的藍熒熒的光,真讓他不知所措。
別人都嘻嘻哈哈的拿起了槍,就連富娃也抓起一支雙管獵槍,拿在手里胡亂比畫著,只剩下根寶還在發愣。旺叔拿起剩下的一支半自動步槍,遞給他說:“快拿著吧,大學生,這東西可比筆桿子厲害。”
不知怎的,根寶的嘴里竟冒出一句:“我們該不是成立游擊隊吧?”
他的話引起哄堂大笑,有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就連旺叔也咧開了嘴。笑夠了,有人喊:“現在又沒有日本鬼子,我們干什么要成立游擊隊?你真是書念得多了,滿腦子幻想。”
“那——我們不是淘金嗎,要槍干什么?”根寶不解地說。
“這也是淘金啊!”旺叔說著,平端起槍,向遠處做了個掃射的姿勢,“把它們打死,剝掉皮賣了,不也是能換到金錢么!”
根寶霍地明白了,他們這是去偷獵藏羚羊!他早就聽說過有人利欲熏心,偷獵珍稀動物藏羚羊,萬沒有想到今天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員!
因為他和富娃是初次出來,旺叔便不厭其煩地教他們怎樣使用槍支,富娃興致勃勃地學著,根寶則機械地做著動作。后來旺叔讓他們進行實彈射擊,根寶提心吊膽地扣動了扳機,隨著砰的一聲響,巨大的后坐力一震,他差點把槍扔到地上,臉色也變了,這更引起大家一陣放肆的笑。
2.慘烈一幕
車隊幽靈般在茫茫荒原上游弋,別人都在抱怨怎么還碰不上羚羊群,只有根寶在心里暗暗祈禱:藏羚羊啊藏羚羊,你們可要躲遠遠的,千萬不要出現哪!
第三天傍晚,旺叔向大家宣布,已經發現了一個大的羊群,今天半夜就動手。別人聽了都非常高興,一個個躍躍欲試,擦槍裝彈,做著準備。富娃更是手舞足蹈,拿著槍四處瞄準,說今晚總算能過一下槍癮了。他看到根寶無動于衷的樣子,就爬到根寶耳邊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在學校里學到的那些東西,什么要保護動物啦,生態平衡啦,沒用!現在的社會啊,有錢就行,咱不來打獵,別人還不是一樣要來,與其讓別人把錢掙走,還不如讓我們掙呢。想開點,這總比殺人放火當罪犯好吧。”
有個年長的還向他倆炫耀自己的經驗,就不斷的向他們介紹起圍獵的方法:“你們知道為啥要在后半夜打嗎?后半夜困乏,警惕性差,人是這樣,動物也是這樣。我們這三輛車,要走到羊群的三面去,成包圍狀態,然后一齊打開大燈,這藏羚羊呢,有個特性,它總是跟著自己的影子跑,幾面都有燈光,影子也就很淡了,它想跑也不知往哪處跑,只有乖乖地等死了……”
他唾沫飛濺地講著,富娃饒有興趣地聽著,還不時問這問那,根寶則一聲不吭,有時還厭惡的把臉扭向一邊。
黑幽幽的荒原上,驀然亮起幾柱刺目的燈光,燈光下的一大群藏羚羊,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人們面前,沒有等它們反應過來,槍聲就驟然響起,“砰”“砰”“啪啪啪”……
驚慌失措的羊群騷亂起來,但它們大部分只是在原地亂轉,卻不知該向哪個方向逃生。一批羊倒下了,另一批羊也倒下來,羊群悲哀的叫聲,在曠野里聽起來格外的凄慘。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槍聲漸漸稀落下來,終至消失,因為放眼望去,再也沒有一只站立的羊了。根寶迷迷糊糊覺得自己也放了幾槍,但又覺得沒有放,到底有沒有放,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他只感到渾身上下有些麻木。
天亮的時候,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大片死尸。旺叔一聲吆喝,大家紛紛拿起鋒利的刀子,歡呼雀躍地沖上去,開始宰殺剝皮了。
根寶和富娃是生手,就只管往車上裝羊皮,直到太陽就要落山,才忙完。根寶往車上扔完最后一張羊皮,不經意回頭向西一望,立刻驚呆了——
殘陽如血,映照的天空中的朵朵云彩也變成了血一樣的顏色,正如遇難的羊群,而地上,則是真正的血色的羊群,又如天空中的晚霞。根寶的眼里,只剩下刺目的紅,刺目的血!一陣強烈的血腥味洶涌撲來,他覺得一陣昏暈,不由“呀”了一聲,撲通跪倒在地。
恍惚中,他感到有人圍著自己,還有富娃那尖利的叫聲:“根寶,根寶!快點起來,你這是怎么了?”也有嘲笑聲:“這學生娃真不頂事,見了這么點血就嚇暈了,要不是他爹三番五次來說,才不帶他來!”
可不管怎樣,根寶心里非常清楚:“我得走,無論如何得離開他們!”
3.我要回家
夜幕降臨,篝火點起,烤羊肉的香味四處飄蕩,然而在根寶聞來卻是那樣的刺鼻。當別人大吃大嚼的時候,他借口去小解,離開了車隊,然后毫不猶豫的快步向遠方走去。
當回頭再也看不見一點火光的時候,他才慢了下來。四周是無邊的黑暗,遠處還不時傳來野獸的叫聲,聽起來是那樣的恐怖。走著走著,他害怕起來,傍晚那慘烈的一幕,不時浮現在他的心頭,讓他膽戰心驚,他真怕那些可愛的羚羊也有魂靈,要找他報仇,雖說他不是主犯,但畢竟也參與了大屠殺啊!
有那么一個時刻,他真想返回去,不過又一想,回去了只會使手上粘滿更多的鮮血,犯下更大的罪惡,于是就硬著頭皮向前走。他又饑又渴,身體越來越疲乏,腳步越來越沉重,但他還是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往前挪,惟恐一倒下再也站不起來。他原以為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走出無人區,可他支撐著走了兩夜一天,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呈現在眼前的,仍然是無盡的荒漠,沒有一點有人煙的痕跡。他徹底絕望了,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輛破吉普旁,身邊還圍著幾個人,有一個中年人正在給他喂水。“醒來了,醒來了。”他們高興地說。
他們是干什么的呢?根寶從他們的裝束和背著的步槍判斷,他們也是偷獵者。哎,難道這廣闊的荒原上,只有這些偷獵者嗎?
“小兄弟,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昏倒在這里?”中年人問道。
“我——”根寶剛想說出實情,驀然又想起旺叔的告誡,不論到什么時候,都不要告訴別人自己是偷獵者。于是他就編了一個謊,說自己受騙跟著一個工頭去淘金,因受不了他的虐待就逃了出來,迷了路,轉悠了好幾天,饑渴交加,這才昏倒了。
“真的嗎?”中年人雖然微笑著問,但語氣中明顯流露出不相信。他的一雙鷹似的犀利的眼睛盯著根寶,仿佛能把根寶的五臟六腑看穿。他接著問:“你的身上怎么有一股腥臊味,是不是殺過藏羚羊?”
根寶一驚,心想他咋這么厲害,一眼就看出來了。根寶的腦子一轉說:“確實殺過一只,那是幫別人殺的,淘金時缺糧食吃,就捕獵了一只。”
中年人笑了:“剛才是隨便問問,你看你,標準的學生模樣,知道保護動物,不會偷獵的,我說得對不對?”
他這一番話說的根寶如墜五里霧中,想不出他們到底是干什么的,既然他這么說,也就跟著這么接吧。于是他就把自己無錢上學的遭遇和他們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一邊說的時候,有人給他拿來干糧,根寶也不客氣,接過來大口大口地吃著。
聽完了他的話,中年人感嘆道:“我們這里窮,耽誤了多少人才呀——你回去后還是想辦法再去上學,那才是正路。”說得根寶頻頻點頭。
稍事休息后,中年人讓他上了吉普,把他送到幾十里外的一條公路邊,并替他攔截了一輛過路的軍車,讓他搭乘回家。臨分別時,中年人又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非要交給根寶,說是叫他回去多買幾本書。
4.原來如此
經過這一番周折,根寶終于回到了家。爹娘見他獨自一個回來,都十分詫異,根寶就把自己偷跑回來的經過說了一遍。
“你—你—”父親聽了他的話,瞪大眼睛盯著他,渾身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根寶一時不明白爹爹為啥發這么大的火,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父親竟然掄起巴掌,“啪”的一聲打在他頭上。
“孩子呀,你可把咱家害苦了!為了你,你爹爹求爺爺告奶奶,借了人家好幾萬塊錢哪!這可怎么還哪!”娘在一旁抹著淚道。根寶這下更糊涂了,聽了娘的敘述,他才了解了真相。
原來,參加打獵隊,并不是誰愿意去誰就去的,汽車、槍支、彈藥,都是湊錢買的,誰想參加,必須拿出四萬元的股金。他爹想自己這一輩子老實巴交,樹葉掉下來都怕砸住頭,結果窮得叮當響,連孩子的前途都耽誤了,覺得心中有愧—根寶的學習情況如何,他是知道的,他專門到學校問過,老師也都很為根寶可惜。他感到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想起來就難過,后來聽說打獵能掙錢,就一心想讓根寶能發點財,改變一下命運,因此就再三懇求旺叔,從他那里借了四萬塊錢,讓根寶跟著去。現在根寶跑回來了,投資也白搭了,這筆錢,對他們家來說,無疑是一筆天文數字,把全部家當賣完了也還不起,無怪乎他們生氣。
娘顫巍巍地從炕底下拿出一張紙條讓根寶看,根寶看到上面寫明借款是四萬元,期限是六個月,利息是三分。根寶氣憤地說:“這不明明是高利貸嗎,這是不合法的,是不受法律保護的。”
爹爹氣得抖著胡子說:“上學上學,都叫你上傻了,身邊這事哪能都按書本上的辦呢。那旺叔是什么人,有錢有勢,人家拔根汗毛也比咱的大腿粗,咱們能惹的起嗎,再說借債還錢,天經地義,咱本身也不占理啊!”
“明天我就到西寧打工去,這錢,我來還!”根寶站起來道。
“別說到西寧,就是你到深圳廣州打工去,這六個月你能掙幾萬塊錢嗎?你有什么本領?出去會干什么?”父親詰問道。
“反正別管怎樣,我是不再去干那傷天害理的事了!”根寶倔強地說,然后一甩門,徑自回自己屋里了。
他在床上躺了沒有多大一會,突然聽到娘凄厲的叫聲:“根寶快來,你爹要喝藥了!”根寶一激靈,翻身而起,沖到外間一看,果然見父親正在拿著一瓶劇毒農藥要喝,母親正在拼命地阻攔爭奪。根寶跑過去,用力奪下藥瓶,爹一下子坐在地上,老淚縱橫地嚷道:“你奪過去干什么,早晚都是個死,你讓我死了算了,難受一會,總比難受一輩子強。”
這一夜,一家三口都沒有睡,就那么在屋里相對坐著。
第二天早上,旺叔竟然來了,他說是夜里回來的,他還帶來了八千塊錢,說根寶雖然先回來了,可他也參加了打獵,所以還得分給他一份。
望著那一疊嶄新的票子,爹爹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一再給旺叔道謝道歉,說根寶年輕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還懇求旺叔下次還要把根寶帶去。旺叔大度地笑笑說:“沒什么,第一次么,誰能不犯點考慮,只要跟著我干,絕對不會吃虧的,早晚要發財。”
旺叔說這話的時候,眼瞅著根寶,根寶竟機械地點了點頭。
5.走向瘋狂
人一旦突破了精神防線,就沒有什么顧忌的了。第二次出獵的時候,根寶就老練多了,拿槍的手不再發抖,眼看著藏羚羊一片片倒下也漠然了。憑他的聰明勁,不幾天,他還學會了熟練地剝羊皮,開車,旺叔高興得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子,好好干,會有出息的!”
這次的收獲也很不錯,已經獵獲了兩群藏羚羊,又發現了一群。可是在準備行動的那天晚上,根寶卻發現旺叔沒有了往日的喜悅,顯的有些愁眉不展,于是他悄悄問旺叔是怎么一回事。旺叔憂慮地告訴他,由于最近政府加大了打擊偷獵的力度,連彈藥也不好買了,眼下他們只剩下三四百發子彈,還不夠這一次使用,到手的肥肉不吃又太可惜,他正為這事犯愁呢。
根寶想了想說道:“我倒有個主意,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旺叔聽了他的主意,大聲叫好,忙派人去準備。不大一會,有人就砍來兩根粗大的棍子,根寶又找來繩子,把棍子牢牢綁在吉普前面的保險杠上。其他人不知道這是干什么,紛紛圍攏過來,好奇地問這是干什么,旺叔告訴大家,這是根寶發明的新武器。
半夜時分,又一次圍獵開始了,這一次不同往日,只有根寶和旺叔兩個人駕著吉普參加,其他人則都在車上等著。當吉普車強烈的燈光照耀著羊群的時候,羊群驚醒了,拼命追著自己的影子跑起來。吉普車加足油門,狂叫著追上去,它們跑得再快,也沒有車快,車子沖進羊群里,綁著的木棍把羊們成排地打倒在地。當車子沖到了前面的時候,再折回頭來沖。可憐的羚羊,只知道追著自己的影子跑,立刻也掉轉了頭。就這樣,車子來往沖突,過了沒有多長時間,地上已經躺滿了死羊。
車子這才停下來,旺叔興奮得滿面紅光,對根寶贊不絕口:“有文化的人跟咱們就是不一樣,想的辦法也絕。”眾人也嘖嘖稱贊,一時間,根寶都有些飄飄然了。
第二天照例是宰殺,就在快殺完的時候,根寶偶然一抬頭,發現地平線上有幾個黑點,正向這邊移動,他不由說道:“看,那是什么?”
旺叔搭手一望,立即驚慌的喊道:“快上車,快跑!工作隊來了!”
人們立刻慌亂起來,急急忙忙爬上車,根寶也跳上吉普,車子發動開,怪叫著向遠方奔逃。也就在這一瞬間,根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罪犯了!
在這里偷獵的人,沒有不知道工作隊的,他們是偷獵者的克星。工作隊全名叫反偷獵武裝工作隊,長年巡游在荒原上,他們英勇善戰,曾抓獲過很多偷獵者,提起他們,偷獵者總是心驚膽戰。
“真倒霉,怎么又遇上這個達仁!”旺叔嘆著氣道。
“達仁是誰?”根寶問道。
旺叔告訴他,達仁就是他們的隊長,這個人是很難對付的,他對偷獵者從不手軟,總是窮追到底,幾年前,旺叔就和他相遇過一次,要不是跑得快,就被抓住了。旺叔似乎是自言自語:“這個達仁也真是的,這荒原上的東西又不是你自家的,有財大家發嘛,干嗎老跟我們過不去?為了那一個月幾百塊錢的工資,值得嗎?”
想想那高墻鐵窗,冰冷的手銬,根寶心里一陣陣發涼,他膽怯地問旺叔:“我們能跑得掉么,要是被他們抓住了怎么辦?”
旺叔滿不在乎地說:“放心吧,他追不上我們的,就他那幾輛破吉普,跟咱們車子的速度差多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甩掉他們。”
旺叔的話沒錯,跑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后,再往后看,已經望不見他們的一絲蹤影了,根寶吊著的心才放下來,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車子的速度也都明顯的減緩了。
6.狹路相逢
就在他們都長長出了一口氣的時候,突然,在前面的高坡上,冒出一字兒排開的四輛吉普來,原來他們已經抄近路跑到了前面。這一意外情況讓老練的旺叔都不禁驚叫了一聲,根寶他們想再掉頭是來不及了,只得停了下來。對面有人喊話了:“前面的偷獵者,你們跑不掉了,趕快交出武器……”
“他媽的,想叫我乖乖投降,沒門,老子跟你們拼了!”旺叔恨恨地說。他綽起一支槍,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倚著車子,向對方開了槍。根寶一看沒有辦法,也跳了下去,胡亂打槍。后面車上的人見狀也都紛紛開槍。對方更是進行了猛烈的還擊,剎那間,槍聲響成一片。
旺叔和根寶原以為雙方人數都差不多,武器也不相上下,應該能抵擋一陣,不料一打開這邊就顯出了劣勢,對方訓練有素,膽氣也壯,很快就打得這邊抬不起頭來。沒多大一會,根寶就聽得一聲慘叫,他心一緊,扭頭一看,只見富娃躺倒在地,膀子上滲出一大片血漬,緊接著,又有兩個人被打傷。
根寶害怕了,他向旺叔請求道:“我們的子彈也不多了,還是投降吧,這樣打下去對我們沒有好處。”旺叔還想頑抗,可看到形勢對自己非常不利,只好答應了。他于是把槍舉起來,高喊著要投降,對方馬上停止了射擊。
工作隊的隊員們沖上來,收繳了他們的槍支,把他們集中在一起。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根寶聽得有個聲音很熟悉,他偷偷向那個聲音望去,頓時吃了一驚,那個人,不就是那一天救他的那個中年人么,原來中年人就是達仁隊長啊。根寶真怕他認出自己,就把頭埋得低低的,幸虧他只顧清點東西,讓人給受傷的人做包扎,沒有顧得向這邊看。
大概他們還有別的任務,等把這里的事情處理好,其他人就乘著三輛吉普離開了,只剩下達仁隊長和四名隊員押送根寶他們。
車子在荒原上顛簸著,走了沒有多遠,富娃和其他兩個受傷的人就止不住大聲叫喚起來,旺叔也乘機叫喊起來,車隊被迫停了下來。
“出了什么事?”達仁隊長趕上來問。
“他們疼得受不了了,得趕快想辦法,把他們送到附近的醫院給他們醫治,不然他們都會死掉的!”旺叔夸張地喊,好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說法,那幾個人叫喚得更響了。達仁擰著眉頭,沒有回答,顯然他也在犯愁,押送的隊員本來不多,再分出去幾個人,當然更不好辦。
“再怎么說他們也是人哪,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疼死吧,現在不是都講人道主義嗎?”旺叔又嚷,其他人也乘機胡亂叫喊。
達仁把幾個隊員叫到一邊商量了一下,決定派出兩個隊員,用根寶他們的吉普,把傷員送到離這里最近的一個軍隊醫院去,另兩名隊員繼續跟著他押解偷獵者們回區里。當他把這個決定向所有人一宣布時,人們都不吵嚷了,連旺叔也閉了口,只是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
由于已經到了午后,達仁隊長把送傷員的車打發走后,就吩咐原地休息一會,吃點東西再上路,于是眾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根寶正在吃的時候,達仁走過來,隨便地一指他道:“你,過來,幫我把車后面的一個螺絲擰緊。”根寶只好跟了過去。
到了吉普車的后面,達仁見遠離了眾人的視線,猛地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低聲但卻十分嚴厲地說:“你不是上過高中嗎?老師教過你沒有,什么叫做千古罪人?”根寶知道他已認出了自己,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達仁接著說:“你清楚不清楚,你現在就在淪落為千古罪人!你們一個個都是劊子手,為了一點點私利,無情地屠殺著珍貴的藏羚羊!你不是讀過書嗎?為什么和他們一樣就分不清善惡美丑?說,你為什么這么做?”
“我……我……”一連串的詰責問得根寶結結巴巴,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是因為窮!”達仁接著說,“可是窮就能當成恣意妄為的理由嗎?窮,就應該想個正當的辦法,你們這樣做簡直就是飲鴆止渴!不錯,眼下可以獲得一點好處,可子孫后代怎么辦?經過你們這樣瘋狂的掠奪,我們還能給他們留下點什么?假如這高原上沒有了藏羚羊奔跑的身影,就會變成一片真正的荒原,要被世世代代所唾罵!”
達仁長出了一口氣,換了一種語氣道:“你看看我們的隊員,他們不窮嗎?他們每月只不過二三百元的工資,在發達地區也許還不夠吃一頓飯,但他們仍然頂風冒雪,冒著生命危險奔波在這里,為的是什么?”
如果是在學校的課堂上聽到這些話,也可能讓人無動于衷,可此時此地,這些話卻如鋒利的刀子,深深刺進根寶的心里。根寶額頭冷汗直冒,囁嚅著說:“可現在我已經……那該怎樣辦……”
“你還有機會彌補你的錯誤!”達仁說,“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我們三個要看守你們十幾個,你們中間很可能會有人要鬧事,回去后你只要密切注意他們的動靜,一有異常情況馬上向我匯報就可以了。如果我們安全地回到區里,就算你立了一大功,我會替你講情的。”根寶表示一定能按他說的去做。
7.英靈感天
車又開了,這次是兩輛卡車在前,每個卡車上有一個隊員,達仁開著吉普在后面壓陣。從一上路,根寶就從旺叔閃爍不定的眼神里覺察出有問題,當押送的隊員往前邊看時,旺叔急忙向車上的幾個人做了個掐的姿勢。根寶坐在隊員的旁邊,旺叔就多向根寶使了幾個眼色,看得根寶心里直發毛,不由得低下了頭。
旺叔似乎看穿了根寶的心思,旁敲側擊的指著車上的羊皮說:“哎,就這次出來發財,卻遇到了工作隊,要是賣了,每個人還不分個……”那個隊員諷刺道:“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兒做美夢。”旺叔不服氣的接茬:“美夢也有做成的時候,被打死也比窮死強。”
根寶的心里真是七上八下,想想達仁隊長那義正詞嚴的話,再想想逼得父親要喝藥的那張貸款單,他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太陽就要落山的時候,車隊來到了貢喀拉山口,過了這個山口,就走出了可可西里。不知怎的回事,達仁隊長的吉普此時被遠遠的甩到了后面。旺叔明顯的坐不住了,突然,他喊了一嗓子:“看那山上是什么?”那個隊員扭頭一看的當兒,他猛的撲了上去,那個隊員也很機靈,往旁邊一躲,旺叔只摁住了他的雙腿。隊員掄起沖鋒槍,就要往旺叔的頭上砸,旺叔大喝道:“根寶,奪他的槍!”神使鬼差般的,根寶竟順手抓住了那個隊員的槍,其他幾個人一擁而上,把那個隊員打昏在車廂里。
根寶掂著那支槍愣在那里了,心里有說不出的懊悔。旺叔抓過他的槍,朝天打了一槍,大概這是他們商量好的暗號,很快,前面那輛車也停了下來,有人舉著一支槍向他們示意,意思是控制了工作隊的隊員。
兩輛車掉轉頭,向來路馳去,達仁隊長此時也趕到了,他立即明白發生了什么事,隨即把吉普橫在路上,跳下來鳴槍示警。兩輛卡車停了下來,旺叔得意地大聲說:“達仁隊長,就剩你自己了,趕快讓開!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
“你們這幫匪徒,想讓我讓開沒門,只要我活著就休想過去!”達仁厲聲回答。
“剩下光桿司令了,還這么橫!”旺叔說著,端起沖鋒槍掃射過去,另一個人也拿著搶來的槍開了火。兩支槍瘋狂的吼叫著,達仁毫不畏懼,以吉普作掩護,頑強還擊著。
一陣激烈的交火后,可能雙方都覺得子彈不多了,就開始零零星星打冷槍,再到后來,槍聲停止了,雙方進入對峙狀態。天漸漸黑了,雙方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旺叔焦躁地喘著氣,他扒開羊皮,竟摸出一把手槍來,他遞給根寶,以不可抗拒地聲調命令道:“繞過去,從后面打死他!”
事到如今,根寶覺得也別無選擇,只能這樣辦。他很輕易就繞到了吉普后面,探頭一看,只見達仁平端著槍,蹲靠在車頭邊,全神貫注得注視著前面,絲毫沒有注意到來自后邊的危險。
根寶舉起了槍,可是手一個勁的發抖,他實在是下不了手。他想了想,覺得還是偷偷上前把槍奪過來恰當,于是就把手槍裝起來,抬起了腿。“啪!”他一不小心,腿碰在了車篷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他一哆嗦,可達仁隊長似乎沒有聽見,并沒有回頭,仍是注視著前方,也許是他太專注了吧。
根寶定了定神,悄悄走上前去,撲上去就奪槍,奪了一下沒奪動,再去奪,他的手碰到了達仁隊長的手,瞬間他感覺隊長的手和槍一樣冰涼,而此刻隊長依舊一動不動。根寶愣住了,趴在達仁隊長的臉上仔細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達仁隊長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中彈停止了呼吸,可他至死不倒下,仍舊舉著槍,擺著戰斗的姿勢!
猶如當頭棒喝,根寶被徹底震撼了,他驀地跪倒在地,停止了一些思維,一任無聲的淚噴涌而出。
“達仁隊長,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請快回答!”就在這時,吉普里車載電臺的呼叫聲驚醒了他,他聽別人說過,工作隊的裝備十分簡陋,電臺也是舊的,傳輸距離不會很遠,那么,其他的隊員,一定就在附近。根寶鉆進車里,小聲回答道:“我在貢喀拉山口,有情況,趕快過來!”
回完話,他覺得一陣輕松,不由靠著達仁隊長坐下來,朦朧中,他的面前又出現了如血的夕陽,夕陽下血淋淋的羊群,不同的是,那一只只羊又站了起來,長出了皮毛,在廣闊的原野上奔跑起來,那矯健的英姿,逐漸融入了天邊的晚霞——
根寶笑了,他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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