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里說的殺年豬招待貴人,不是我殺年豬,是生產隊殺年豬。那時我在生產隊里當知青,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殺年豬,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年月,物質極度匱乏,連人都吃不飽,哪來糧食喂豬,豬只能吃豬草,也不像現在有什么“三月肥”、“四月肥”的飼料,所以要喂肥一頭豬一般要一年半左右,很不容易。生產隊準備宰殺的這頭豬,還是我下鄉前就開始喂的,據說喂了十八個月。當時,豬不是可以隨便殺的,隨便殺豬是要犯法的。必須要先賣一頭給國家,取得一張《留豬證》,自己才能殺一頭,美其名曰“調一留一”。集體也不能例外,生產隊一共喂了兩頭豬,頭年國慶節賣了一頭給國家,所以才能殺一頭豬來社員們分。
在農村,殺年豬是大喜事。那天一大早,隊長就在院壩外土坎邊挖了一個坑,放上平時煮豬食的大鐵鍋,從冬水田里弄了些稀泥巴把鐵鍋周圍的縫隙糊好,準備燒水燙豬。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早就迫不及待地圍在周圍。兩個大一點的孩子,自告奮勇的去鄰近大隊去接“殺豬匠”。那時候,“殺豬匠”是經公社批準注冊的,除了殺豬以外還要是要負責將《留豬證》收回交到公社去。
九點鐘左右,接“殺豬匠”的孩子背著裝殺豬家伙的背簍高喊著“來了!來了!”跑進院壩,后面跟著的是“殺豬匠”。隊長連忙迎上前去,把裝好葉子煙的煙袋遞過去,“殺豬匠”接過煙袋,坐在院壩邊的臺階上抽起煙來。一袋煙抽完,“殺豬匠”把手一伸,隊長先是一愣,馬上就明白了,于是高喊:會計,《留豬證》。會計連忙把早已準備好的《留豬證》遞過去,“殺豬匠”接過去瞟了一眼,放進內衣的口袋里,然后開始準備殺豬。
“殺豬匠”跟在隊長身后進了豬圈,伸手抓住了豬的兩個耳朵,使勁往外拖,隊長在后面推。那頭足足有二百多斤重的大黑豬,嗷嗷地大叫,十分不情愿地被拖出了豬圈。
院壩邊有一個用石塊砌成的臺子,是專門用來殺豬的。大黑豬被拖到旁邊,只見“殺豬匠”彎下腰,一只手抓住豬的前腿,一只手抓住豬的后腿,一使勁就把大黑豬抱上了臺子,隊長連忙過來幫忙,按住大黑豬的下半身,“殺豬匠”用膝蓋壓住豬的上半身,騰出手來,左手捏豬的嘴,右手握著一把足足有八九寸長的殺豬刀,從豬的頸子處一下子捅了進去,好家伙,連刀把都捅進去了一半。大黑豬嗷嗷地大叫不止,“殺豬匠”高喊:準備。旁邊有人立刻將一個木盆放在臺下靠豬的頸子處,“殺豬匠”將殺豬刀一下子抽了出來,酒杯粗的一股鮮血一下子涌了出來,足足裝了大半盆。大黑豬哼了幾聲后就不再動了,只是刀口處還在冒著血泡。
“殺豬匠”在豬的后蹄處割開一個小口,用一根一米多長指頭粗細的被稱著“挺杖”的鐵條,從割開的小口中捅進去,沿豬的皮下一直捅到頸子處,然后抽出鐵條換一個角度再捅,反復數次后放下鐵條,把一根木棒遞給隊長,自己則俯下身子,用嘴貼在割開的小口處使勁吹氣,只見“挺杖”捅過的地方立即凸起來了,隊長則用木棒敲打凸起的地方,把氣分散。“殺豬匠”不停地吹氣,隊長不停地敲打,不一會兒功夫,大黑豬就被氣吹得脹鼓鼓的,體積起碼增大了一半。這時,燙豬的水也燒開了,隊長在鐵鍋邊鋪上稻草,然后和“殺豬匠”一起,把吹得脹鼓鼓的大黑豬抬到鐵鍋邊。隊長不停地用水瓢舀起滾燙是水往豬身上淋,“殺豬匠”則用一個鐵皮做成的刨子刨豬毛,一袋煙功夫,大黑豬身上的黑毛被刨得干干凈凈,大黑豬變成了一頭大白豬。
“殺豬匠”抽了一袋煙,從背簍里拿出一個大鐵鉤,一頭勾住豬的后蹄,旁邊一棵李子樹有一根茶杯粗細的椏枝,離地大約一人多高,正好用來掛豬。“殺豬匠”和隊長一起,把豬抬到樹下,把鐵鉤的另一頭勾在樹椏上,大白豬就被吊起來了。
“殺豬匠”拿出一把不大的尖刀,先把豬的肚子剖開,取出內臟,然后換了一把砍刀,沿豬的背脊,將豬劈成了兩半邊。隊長用肩接住劈下的半邊豬,扛到院子街檐,丟進一個碩大的簸箕,“殺豬匠”也把另一半邊豬扛了進來。接著是去頭、蹄,豬尾巴照例是歸“殺豬匠”的,“殺豬匠”割下豬尾巴直接就丟進了他的背簍。
“殺豬匠”替社員殺豬,除了得到豬尾巴外,還要享用一頓“刨鍋湯”,給生產隊殺豬,當然吃不成“刨鍋湯”了。隊長歉意地朝“殺豬匠”笑了笑,遞上兩張一元的票子,算是給“殺豬匠”的工錢。要知道,那時生產隊一個勞動日才一角多錢,兩元錢的工錢已經很高了。“殺豬匠”回敬一笑,接過工錢,背起背簍,拿著他的“挺杖”走了。
接下來就是分肉了。分配方案是早就確定了的:肉按人頭分,掙工分的人和老人算“整口”,不掙工分的娃兒算“半口”,采用“抓鬮”的辦法,我抓到一個9號,分到4斤“寶肋”和一塊豬肝,高高興興提著豬肉和豬肝回到家里。我早就作好了安排,我要用這次分到的豬肉和豬肝招待貴人。
第二天下午,我沒有上工,在屋后的自留地摘了一些白菜、蘿卜、蒜苗,蔥子,當起了大師傅。我用昨天分的肉煮了一大盆蘿卜湯,炒了一大碗白菜,做了一大缽蒜苗回鍋肉,用我泡菜壇里的泡海椒、酸咸菜和蔥子炒豬肝,煮了一鍋燜鍋飯,打了兩斤紅苕酒,客客氣氣把大隊書記生產隊長會計請到家里來,我要答謝他們對我的關愛。
山里人好客是出了名的,特別是為招待客人很有一套講究,我多次被他們邀請參加客宴,那套講究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今天我要學習他們當好主人家,好好地款待我的貴人。
自古以來,酒是中國客宴的主角,有“無酒不成席”之說,中國很早就用小瓷杯做酒具。一杯酒,酒性好的人可一口喝盡,酒性差的人得喝好幾口。但沒有人會一氣喝完——城里人講究“感受情深,一口清”而山里人卻認為這樣是在喝“氣酒”,表明被得罪了。
敬酒也有一套禮節。晚輩必須先敬長輩,陪者必須先敬主客。敬酒時,要雙手舉杯對著對方說:“我敬你啦”,此謂“叫杯”。敬酒者,將該杯酒喝完后斟滿一杯給對方。對方要用此杯敬他人一次后方能回敬,這叫“拐彎兒”。若席上的人酒性都好,便不停地推杯換盞,異常熱鬧。酒過數巡后,大家已有三分醉意,興致更加濃厚起來,便會響起野吼吼的拳號聲……
我在農村會了招待客人,學會了喝酒,體驗到了招待客人有一種成就感,有一種親如一家的氛圍。那天我們大碗的喝酒,大塊的吃肉,一口氣竟然吃了個精光。酒足飯飽,看著桌上的空缽,大家面面相覷,其樂融融,我們成了好朋友!盡管那段往事已經過去幾十年了,但它那卻成了我人生中的一段抹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