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退兵,吳軍得到了暫時的喘息。夫差與孫武這次軍事上的配合可謂心有靈犀,互相呼應巧發奇中。
夫差為什么強調吳軍必須等他回來后才進城?他不放心啊。闔閭死在戰地,王宮內一旦聞知這信息,不知又有多少人想蠢蠢欲動了。在中國的政權交替史上,雖然有三皇五帝禪讓的佳話,自己的先祖泰伯丶仲庸也是為禪讓而出奔的,最近的也有王叔季札避位事例。但歷代的王位之爭,波詭云譎,手足相殘,殘酷無情,充滿了太多的血腥。闔閭也是通過宮廷政變奪得王位的,當時王叔季札子還在,只是出使在國外,回國后得知闔閭殺了堂兄僚后還跑到僚墳上大哭一番呢。僚的兒子慶忌不服逃到衛囯欲謀反,后被闔閭派刺客要離所殺。之后,闔閭又攻打楚國,殺了吳國逃亡在楚國的公子蓋余丶燭庸。闔閭上臺的合法性本身存有置疑,現在他死在戰地,那些叔伯弟兄們都有人和后代在,他們哪一天不想變天丶哪個不想當大王?身處王室,每個角落都有陰謀,每一步腳下都有陷井,稍一疏忽,怎么死都不知道,所以他必須作好充分的準備才進城。這個準備,就是首先要控制好眼下這支大軍,扶植起絕對服從于自己的一套班子。
吳軍營帳。
夫差丶孫武丶伍子胥丶伯嚭等人在各自的茶幾前盤膝而坐,看營帳門外一隊隊被俘的越兵魚貫而過,議事。夫差他們臉上雖然因闔閭大喪之時悲容滿臉,但打了勝仗心里還是略感慰藉的,尤其是夫差,當上大王心里高興呢。夫差明白,擁兵者人之主也,生靈萬圽足下蛆。控制住軍隊才能坐穩王位,其他一切都不在話下了。軍中核心將領孫武與伍子胥對我這個大王的反應如何?心中無底。他是不喜歡掩蓋自己心情的人,便拿孫武說上了。
夫差:“孫將軍用兵如神,那勾踐一見將軍躍馬揮劍,馬上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了。”
孫武是何等明達之人,此仗是你夫差謀劃丶親自參戰的,你是在要我表態要我夸你。孫武馬上先畢恭畢敬對夫差一揖到底喊了聲“王上”,然后夸道:“王上足智多謀,神勇無敵。凡用兵之法,驅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故軍爭為利,軍爭為危。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勾踐為爭軍利把輜重全留在槜李,王上燒了勾踐的糧食及輜重,令其慮無委積則亡而退兵,真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奇勝也,令孫武佩服之至。孫武將在大王麾下竭智盡忠,為吳國效勞?!?/p>
孫武的這段話,是《孫子兵法》中典型的軍事思想?!败姞帪槔姞帪槲!按笠馐牵捍蛘蹋袝r為了爭奪戰斗先機,部隊必須輕裝急行,輜重就不能隨行了,部隊沒有物資供應,連生存都成問題,哪還能打仗?部隊為了輜重,就無法爭得戰場先機,無勝算之仗不打。如何處理好戰爭與物資丶速度與輜重的關系是決定性負的關鍵。
孫武的態度令夫差十分滿意,夫差此時耍的就是態度。
伍子胥也看出夫差內心的情感,他最恨夫差這種沾沾自喜的性格,給這個夫差沷點冷水,他臉上略顯不屑道:“此次勾踐退兵,實乃先王顯靈所致。當時,吾見天光異樣,光影中先王塑身化為真身,神目炯炯,威風凜凜,騰空而起,叱咤風云,霎時間飛沙走石萬物俱驚,那勾踐肉身嚇得喪魂落魄心驚膽戰焉有不退之理?先王在天之靈,一直庇護著吳兵。”
伯嚭見伍子胥有淡化夫差戰功之意,趁機拍夫差馬屁,講:“勾踐退兵,這完全是大王的神武所致。在槜李城內,大王面對勾踐布下的重兵悍將,不懼危險,身先士卒,英勇殺敵,血戰槜李,令人可敬可佩,不愧為一代英主。”
伍子胥:“如果沒有先王顯靈,吳軍仍處危急之中,是勾踐見先王如天將神臨,才驚恐萬狀自亂陣腳的?!?/p>
伯嚭:“相公差矣,沒有大王英明決策,赴湯蹈火,三百猛將浴血奮戰,把越軍的輜重毀了,勾踐根本不會退兵,先王顯靈只是壓跨越軍心理屏障的最后一根稻草。”
夫差對此戰的小勝并不看重,他要的是伍子胥的態度,伍子胥不僅是位軍事家,他更是一位政治家,他的治國之才更勝于他的軍事才能,這樣的人才,無倫他發揮什么樣的作用,影響都很大的。夫差想,自己作為大王的初次勝利,應該是且可作為為顧命大臣伍子胥為吾夫差大書特書的事,如:救吳軍于危難之中,扶吳國于傾覆之時等,以樹立吾這個新君的威望?,F在,這個伍子胥倒好,偏偏說把此戰說成先王顯靈,心里不知在打什么算盤?他的態度至關重要。他是先王的重臣,軍中不少大將也都是他提拔的,包括自己也曾托他在先王面前多加美言。不過有一階段來,他與自己不太密切,這個老東西,思想太過固板,性格太過偏執丶暴躁,行為還有點乖戾,與自己合不來,要用他更得防著他?,F在自己身為大王,也必須有絕對效忠于自己的班底人馬,趁大軍尚未進城,先把自己的班底搭好。
夫差對伯嚭逗了個眼色,開始大夸伯嚭:“尓在槜李血戰中,當機立斷,巧奪城門,一馬當先,英勇善戰,燒毀輜重,為促使句踐退兵起到關鍵作用,堪當大任?!狈虿钣謱Ω魑豢戳丝矗室獠环Q伯嚭“輔宰”,說:“相國,吾耍對三百猛將重獎,每人晉升一級,此支隊伍即曰起為吾侍衛禁軍?!?/p>
這伯嚭是何等聰明之人,他馬上下跪謝恩高呼“萬歲”,旋即傳達詔令去了。
這一幕,伍子胥看得很不是滋味,夫差直呼伯嚭“相國”,伯嚭升相國了,那我算什么?對呀,“相公”是先王喊的,原本是一種親近的呢稱,你夫差一邊跟著先王囗吻喊我“相公”,一邊卻直呼伯嚭“相國”,你在架空我,想玩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戲,嘿,你這夫差胎毛未干呢。這伯嚭是我伍子胥引見給闔閭的,一直做自己的副手,現在他雖然明確為相國,依然得聽我的話。
伍子胥見實權旁落,只有“相公”這一榮譽稱號,臉上露慍色,兩眼直直地盯著夫差,心想這小子現在當大王了,倒一時沒法治他,今后這樣下去可不行,他突然大喝一聲:“夫差,爾忘誰殺了先王嗎?”
夫差正在暗暗得意,直呼伯嚭“相國”是有意氣氣伍子胥的,因為你伍子胥不為我歌功頌徳,不對我表示忠心,就殺殺你的威風。此時聽伍子胥這么一喝,這是父王臨終時的話,他哪敢怠慢,馬上呼應道:“未忘,是勾踐殺了先王,吾誓將為先王報仇!”如此,他又喊三遍后知道這個“楚叟”不可得罪,得攏著他。伍子胥對吳國的貢獻太大了,薦專諸,幫先王殺了僚奪到王位;薦耍離,殺了慶忌以解先王之憂;七薦孫武,使孫武以兵法見先王。他向先王獻治國之策:“凡欲安君治民,興霸成王,從近制遠者,必先立誠郭,設守備,實倉廩,治兵庫,斯則其術也?!边@是一種將軍事與政治丶經濟融為一體的治國方針,為吳國的發展起到很大作用。夫差想到這,起身到伍子胥邊握著他的手說:“相公于吳國功高蓋天,吾夫差登位,還望相公輔政,能時時提醒本王,毋忘報仇大事。”
伍子胥見夫差握著自己的手,這是國君用以待功臣之禮,他總算感到有了點面子,倚老賣老道:“消滅越國乃吳國今后的頭等大事,王上必須像先王一樣勵精圖治,奮發圖強,消滅越國,為先王報仇!”
夫差連連稱是,這時伯嚭進來,向夫差報吿道:“大軍進城即接管全城戒備任務,半里一哨一里一崗,禁軍接管王宮保衛,各王公大臣府邸派兵警衛,沒王上命令,一律不得解除戒備!函告天下,今吳王夫差,頌王上功德,樹王上威儀。”
夫差一聽大悅,馬上下達命令:“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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