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今年72歲,除了皺紋、白發之外,看不到衰老。她早晨跑步,穿專業田徑訓練鞋。跑完步,她上香禮佛,熬奶茶,擦地,把煮過的羊肉再煮一下。我爸醒來,她給他沏紅茶,沖燕麥炒面。
外甥阿斯汗醒來,提出許多的問題,關于洗澡、書包、鞋帶兒等等。我媽應對一切,用官員的話叫“從容應對”。自此時起,到夜深關閉電視機,她為每一個人服務,從中總結規律,逐步完善。而她本人神采奕奕,像戰場上的女兵一樣諦聽召喚。
但人老了,動作有些慢,手指也笨,她以勤補拙。我女兒鮑爾金娜有一條海盜式帶亮釘的腰帶,斷折扔掉。按說應扔在垃圾桶里,她扔在窗臺上。第二天,被奶奶用鹿皮縫好。“喲!”女兒打量針腳,說,“奶奶,你應該考北京服裝學院。”此院是鮑爾金娜就讀之地。
就這樣,我媽做完計劃內的雜役,再尋覓計劃外的事務完成之。當我媳婦把帶觀世音菩薩墜的金項鏈如勛章般給她戴上,當本命年禮物時,我媽歡喜不安。受人一粥一飯她且不安,況金銀乎?
我媽像螞蟻一樣辛苦七十多年而沒養成蟻王的習性,還在忙。別人坐著看電視的時候,她站著;別人吃飯,她還站著。喚她坐是坐不下來的,人站著總能幫上別人一點忙。好像沒人管自己的母親叫螞蟻,一般都謳歌為大山呀江河什么的。我媽如蟻,沒時間抬頭看天,只在忙。
我媽對我說:“其實我最喜歡的事兒是看小說,就是沒時間。”
時間,成了一個七十歲老太太的稀缺之物,以至于不怎么吃飯、不怎么睡覺。她把自己的心分成很多份給了別人,私享的一念是讀書。我給她寄過一些雜志,她望而欣慕。夜深之后慢讀,指沾唾沫掀書頁。她說這聲音好聽。
家是碗,母親是碗里的清水。人們只看到碗,看不見里邊的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