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的風箏線

我對于婚姻的理解，是從父母身上得到的。我父親非常優秀，母親很愛他，這種愛毀掉了他倆的一生，也深深地影響了我。母親害怕父親和別的女人來往，時時刻刻看著他，只要他和女人來往，就橫加阻攔。開始，父親忍耐著。后來，父親忍無可忍，終于在他們結婚的第6年，離家出走了。母親恨他，堅決不和他離婚，父親直到死，都是母親的丈夫、我們的父親，但是他離家以后，一天丈夫和父親的責任都沒盡到。

從小生活在沒有父愛的家庭里，我對男人既陌生又渴望。明是我接觸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準一一個走近的男人。他有才華而又善良，我愛他的這種才華和善良但又害怕，我知道有才華的男人身邊總是離不開女人，當時他身邊就有幾個女人喜歡他，追求他，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愛上我。他向我求婚的時候我哭了，我哭著搖搖頭。他疑惑地問我為什么？難道你不愛我嗎？我點頭說：愛，但是我害怕，害怕你將來會離開我。我從小沒有父親，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未來也沒有父親。他就把我摟在懷里，拍拍我的頭說：傻瓜，不會的，知道嗎，我見到你第一天就有一種想保護你的感覺，我會一生照顧你，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他下海以后，就一點點變了，回家越來越晚，有時候不回家，就住在公司。他的身邊總是有許多漂亮女人。有一次，他開車帶一個女人出去，讓我母親看到了。我母親就勸告我，好好管住明。我當時也很矛盾，斗爭了好久，我想：母親管了父親一輩子，反而把父親管跑了。像明這么優秀的男人，是不會安心待在家里的，既然管不了他，就給他自由，讓他做一只風箏，在外面的世界自由飄蕩。只要風箏的線握在我手中，飄累了，他自然就會回家。

新年里的分手

2004年1月，明策劃的第一本書出版了，但那時他基本上就不回家了。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了一個女人，而且這一次，明真的動情了。那個女人是一位翻譯，至今我也沒有見過她，聽說她非常有才華，也喜歡寫作，他們在合作出書中相識，等到書出版后，他們的愛情已進入了火山爆發的時刻！

我非常悲傷、絕望，但我無法改變這一切。我知道，精神產生的東西只能被精神所打倒，這個時候如果感情沖動做出什么舉動來，反而會加速我們婚姻的瓦解。我不想失去家，不想讓兒子和我一樣失去父親。我只好忍耐，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們的事。這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非常艱難。

2005年新年，明同樣沒有回來，只是打了個電話。那天下著大雪，我囑咐他外面路滑，開車小心點。他在電話里遲疑了一下，就把電話掛了。那一刻，我心里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15年的婚姻生活也許就在這個多雪的冬天結束？我心中一陣酸楚，眼淚涌了出來。

我感覺到一雙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還有一種曾經熟悉的男人氣息。我翻了一下身，才發現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機閃著一片白茫茫的雪花點，晃得我睜不開眼睛，我下意識用手揉了一下眼，擦去眼角的淚，睜開眼睛，我看見了明。一頭雪花，一身寒氣，一臉疲憊，眼睛里帶著疑惑。他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淚水落在我的臉上，像融化的雪水。我咧開嘴笑了，那一刻，我天真地認為我的明回來了，我這么多年的等待終于有了一個結果。

但他說的卻是：“我應該早告訴你，你是一個好女人，我不想傷害你，但是我愛她，真的愛她，我知道這不對，我控制了，但是我控制不住。我今晚回來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想再掩飾，我不能再在兩個女人中三心二意，自己欺騙自己。”

盡管我已經知道了，但是從他的嘴里說出來，我還是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心痛。我極力抑制住要涌出的淚水：“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你錯就錯在你不是一個壞男人！你別這樣折磨自己了，你回來吧，我能接受你，我有這樣的胸懷！”

明搖搖頭：“我不能再回來了，也回不來了！”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這是愛一個，恨兩人。”

明聽我這么說，突然一頭扎在我的懷里，結婚15年來，我從來沒有看見他如此悲傷，他說：“你就讓我走吧！我們已經辦好了簽證，我們到美國去，我走了也會管你們的，我會每月按時給你們寄錢。”

我感到心里沖進一股刺骨的寒氣，冷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看著明，今天晚上，他是來告別的。他這一走，就不再回來了。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最終也選擇了我父親的路——出走。我和我的母親，不同時代、以不同方式對待自己的丈夫，得到的卻是相同的命運。

離婚，我長大了

第二天，我與明一起辦理離婚。雖然離婚是我自己提出的，但是簽字的時候，我還是哭了。

電梯像老牛車一樣慢慢移動，在我居住的12層停下了，從電梯口到我家不到10米，我卻感覺有一萬里，以前我曾無數次一個人走過這段路，一個人打開家門，但那時我始終相信明是我的丈夫，從今天起，他不再是了。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之間15年婚姻關系徹底結束了。我40歲，從此要一個人面對未來幾十年的生活。

我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捂住臉，撲倒在床上，放聲痛哭。房間里靜得可怕，石英鐘的指針一聲一聲敲打著我的心，我感覺從未有過的孤獨，心里充滿絕望。我想到了死。站在陽臺上，窗外飄著雪，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然后縱身一躍，就一切都結束了。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呼喚：“媽媽！”

我回過頭來，兒子站在那兒，手上鮮紅的一片。我嚇了一跳，跑過去拿起他的手：“怎么弄的？疼嗎？”

兒子卻反問我：“疼什么？我放了一個西紅柿，這樣方便面就有營養了。”

我這才看清，兒子手里端著一碗面，上面飄著幾片西紅柿。我還以為他手破了。我把兒子摟在懷里，感覺到溫暖和力量。兒子從我懷里掙脫出來，看著我，問：“媽媽，發生了什么事？你告訴我，我要知道真相。”

兒子那雙大眼睛非常像他的父親，我盡量用平靜的語調，告訴他我和他爸爸分開了。兒子瞪大眼睛，發出一聲長嘆，眼里涌出淚水。

“雖然我們分開了，但他永遠是你爸爸，他會管你的。”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安慰兒子。

“我知道。”他冷冷地說。

“其實你爸爸是一個好人，就是工作太忙了，經常到外地去，所以不能常來看你。”

“我知道。”他冷冷地重復了一遍。

我還想再說什么，兒子打斷我說：“媽媽，你別說了，我都知道。”

我說不出話來，努力抑制住要流出的淚。兒子走到寫字臺前，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張全家福照片，叭地一下，把照片倒扣在桌上。

“媽媽，我知道他為什么走了，他有一個女人。你不要難過，從今天起我們家里又有了一個男人。”

我一愣。

“這個男人就是我，媽媽，你別怕。我會照顧你的！”兒子用大人一樣堅定的口氣說道。

頓時，我熱淚盈眶。我伸出雙臂把兒子緊緊抱在懷里，一股巨大暖流流遍全身，漸漸的，它變成一種力量，一種讓你站立的精神力量。我感覺從未有過的堅強。

我牽著兒子的手走到陽臺，窗外，雪依然在下。但我已經不懼十白寒冷了。

在我成為離婚女人的第一個夜晚，我突然間長大了。我的兒子也突然長大了。我擁有了一個新的自己和一個小小男子漢，這是15年的婚姻生活給予我的最好禮物。我不再怨恨明，無論他現在身在何處，我都祝福他。他能夠舍棄15年的婚姻和可愛的兒子，一定有他的理由。我無法再給他愛，就給他自由，也把同樣的自由還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