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欣梅十六歲那年暑假,從金州師范學校回到樺樹灣的袁家大院,無意中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吃過中午飯,爺爺袁兆祥、母親袁云氏各自回房睡午覺去了,丫環、奶媽收拾完碗筷,打掃完廚房、餐廳,也回各自的房間歇晌去了。
袁欣梅沒有睡中覺的習慣,便拿了一本李清照的詞集走出閨房,穿過母親的門口,越過魚池、花園,來到了后院的一片竹林邊。竹林旁邊有一個亭子,亭中安放著清晚期名匠雕琢的石桌、石凳,大片的竹林遮住了熱辣辣的陽光,灑下一片竹蔭。袁欣梅坐在石凳上。一股清風吹來,帶給她一縷涼爽,她打開書認真讀起來。
太陽高懸著,四周非常寂靜,院子后翠云山上的樹林、門前后院竹林里的蟬,知了知了地叫著,愈顯午后的靜謐。
突然,竹林里有響動傳來,接著傳來倆人說話的聲音。
少玩會兒,免得老爺、少奶奶醒來找不見人做事。
袁欣梅聽出說話的是媽身邊的丫環蓮娣。
再玩會兒嘛。蓮娣姐,你說少爺為啥不回家?他是不是在外面又娶了一房?我都來了半年,還沒見過他。廚房的使女茶花不解地問。
這話你說在我這兒就行了,別再問別人。蓮娣小聲警告。
蓮娣姐,到底咋回事?
你得發誓,即使有人要你的命也不能說出去。蓮娣的聲音帶了一絲戰栗。
我發誓!
這是袁家大院天大的秘密……
一 新婚之夜守空房 如花美眷付流年
民國八年仲春的一天,八抬大轎將云彩霞抬進了袁家大院。這一天,暖風徐徐,春和景明,三十二只嗩吶、十六面鑼鼓吹吹打打,引得田里做活的、道上趕路的,還有村道上曬太陽的老頭兒老太太們,像看西洋景一樣看著這支規模空前的娶親隊伍。這排場,只有當年康熙爺下江南才有啊!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說。這年剛滿十八歲的云彩霞在眾人的艷羨目光中成了袁云氏。
袁云氏是嬌艷漂亮的。雖然她的個頭并不高挑,可天生有艷入骨髓的風韻柔情。一張小巧的鵝蛋臉,白皙、細膩的肌膚像繃緊的綢緞似的,有種半透明的絲織感。平日里,她的略微潮濕的細眉杏眼總是半瞇著,長長的眼睫毛便遮住了眼珠的顧盼有神,充滿謎一般的神秘。
充滿羞澀向往的袁云氏,在洞房花燭夜并沒有完成從姑娘到女人的根本轉變。她的新郎袁子奇在被迫完成婚禮所有程序后,在眾親友還未完全散去時,就悄沒聲息地離家出走,連夜回到省城。袁云氏在頂著蓋頭坐到天亮后,對自己的命運有了清晰的感知,才一夜工夫,艷若春花的臉頰上便籠罩上一層若隱若現的陰影,眉目間有一絲幽怨流動。
袁云氏的娘家在當地方圓百里也是有名的大戶人家,祖德淳厚,家風嚴謹,業資殷實。在明洪武年間,家里曾有人在翰林院做官。到清晚期時,家道中落,父親云老爺在家坐堂行醫,懸壺濟世。云老爺膝下無兒,只有彩霞一女,夫婦倆視若掌上明珠。云家族規是不允許女兒讀書識字的,女孩從小要接受的是“三從四德”、“三綱五常”、恪守婦道的教育,平時只能由母親教她們學會做各種女紅。可開明的云老爺閑暇之余,也會教女兒讀書寫字,吟詩作詞。袁云氏還常常會陪在云老爺身旁,看他給人診病,時間長了,竟了解許多醫理知識。讀書識字的云家女兒自然和別人家的不同,能娶云家的女兒做媳婦,也是袁家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早晨,一夜未曾合眼的袁云氏收拾起滿心的惶惑、寂寞、無奈、憂傷等等她無法理清的情緒,梳洗裝扮后,去問候爹早安。這是新媳婦過門后每天早晨的必修課。
袁家大院是中國古典式的園林建筑,由三進院落組成,前客廳,中樓房,后花園。客廳是五間廳,一律古典紅木椅案,中堂懸掛著范寬的山水畫,兩邊是吳昌碩的書法聯:“道德持家蔭子孫,清廉行事濟蒼生”。袁兆祥是住在中樓的二樓,一樓是他的書房。自從他辭掉省教育廳副檢查司長的職務后,就一直過著隱居生活。兒子袁子奇和云彩霞的新房設在后院。后院也是兩層樓房建筑,一溜兒八間,底下是他們的新房,上邊是歷代家藏古董,名家字畫。袁云氏走到中院,進了袁老爺的書房時,袁兆祥坐在書桌前正在看書。他是個生活嚴謹的人,不茍言笑,有些地方也顯出幾分愚拙,唯其書生氣,使他脫俗得明澄、透亮。于是,便有人說他缺乏城府。也可能正因如此,他雖待下人很寬厚,但袁家上上下下仍然對他充滿敬畏。此時,頭發花白的李媽遞上茶碗,他揭開蓋兒,輕輕啜口茶水。李媽說,老爺,少奶奶來了。抬頭一看,兒媳袁云氏已站在面前,叫聲爹,接過他手中的茶碗放在寬大書桌上。一夜未眠,袁云氏的眼圈有些發青,眼睛半瞇著,長長的睫毛將眼珠遮蓋住。袁兆祥看不見她的眼睛,但他清楚兒子連夜離家帶給這個兒媳婦的是什么樣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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