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往往站著一個默默付出全部的女人。作為中國近代史上大師級人物,他背后的那位女人,他從不曾公開叫過她的名字,即便在給家人或親朋的信中提及她,他也只稱她“王姑娘”或“三姨”。其實她有個好聽的名字,而且還是他起的——王桂荃。
6歲時,她作為陪嫁丫環,跟隨時任京兆公李朝威的掌上明珠李惠仙嫁到梁家。風華正茂、才氣縱橫的梁啟超嫌她的名字惡俗,隨口改成王桂荃。她雖不明白桂荃的意思,卻滿心歡喜,因為她早就聽說她家姑爺是個極有學問的人。
18歲時,在女主人李惠仙的主張下,她和梁啟超圓了房。梁啟超曾創辦“一夫一妻世界會”,他不能自食其言,因此,他連小妾的名分都無法給她。但她心甘情愿,無怨無尤,為他生下7個孩子,從不曾向他索取她應有的名分。
其實,在她心里,溫和儒雅、才華橫溢的梁啟超,無異于仰止的高山。她愛他,能陪伴他,為他生兒育女,就是她莫大的幸福。沒有所謂的“共同語言”,不能“夫唱婦隨”,不能成為他的“閨中良友”,她就把心底里的愛,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詮釋。在家中,她不辭辛勞,侍奉他的雙親,照顧他和他的妻子,養育他的兒女。梁啟超偶爾心情好,會教她讀書識字。她冰雪聰明,很快就能看書讀報,甚至寫信。
戊戌變法失敗后,清廷大肆捉拿維新黨,梁啟超只得剪掉辮子,穿上西服,東逃日本。她跟隨他一家人到日本避難,李惠仙是千金小姐,體弱多病,家中大小事務,甚至財務,便全都由她操持掌管。她把一大家人的飲食起居安排得妥妥帖帖,更用慈母心養育他的孩子們。
有一年,李惠仙生的孩子染上了白喉。她守護在醫院里,衣不解帶,日夜不離左右,孩子終于轉危為安。其實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患白喉,正掙扎在死亡線上,她分身乏術,難以兼顧。因護理不周,女兒夭折了,她很傷心,偷偷地躲在衛生間里邊洗衣服邊痛哭流涕。
她愛得那么卑微,直低到塵埃里;她愛得又那么純粹,在萬物的低處,抵達繁盛的高貴。
1924年,李惠仙因乳腺癌去世,梁啟超悲痛萬分。王桂荃百般勸慰,更加精心照料他的飲食起居,盡力撫平他的心傷。她細心管教他們的孩子,讓他沒有后顧之憂,可是在5年后的深秋,他仍撒手人寰。臨終前,他拉住她的手說:“對不起,讓你受苦了,孩子們就拜托你了。”她的淚奪眶而出:“先生放心,孩子們有我呢!”
梁啟超并沒有留下多少遺產,卻留給她9個尚未成年的兒女,最小的兒子梁思禮只有四歲半。她成了梁家的頂梁柱。雖然生活十分困難,但她不以為苦,他臨終前的托付對她而言,是責任,更是信任,她沒有什么遺憾的,愛他,就是按他的意愿,撫養他的孩子們。
她豁達開朗,樂觀愛笑,從不抱怨。她千方百計讓孩子多讀書,每天督促孩子們做作業,她坐在一旁默默地聽孩子們讀書,有時她也跟著讀。孩子做了錯事或不認真讀書,她總是用很溫和很樸素的話教育他們。
多年后,子女們回憶起她時,他們不顧梁啟超的忌諱,稱呼李惠仙為“媽”,卻發自內心地稱呼她為“娘”。李惠仙生的大兒子梁思成動情地說:“娘是一個頭腦清醒、有見地、有才能,既富于感情又十分理智的善良人。”她的勤奮堅忍,潛移默化影響著孩子們,也成就了這9個子女的人生,他們成年后皆為才俊,其中3位成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小兒子梁思禮高中畢業后,家里的經濟狀況已舉步維艱。但是她仍竭盡所能為他爭取到赴美國留學的機會,變賣僅剩的一點家產,又不惜放下自尊向老友借貸,湊足400美元作為去美國的路費和開銷。新中國剛成立,小兒子匆匆回國,白發蒼蒼的她親自到天津碼頭迎接,因為沒有確切歸來日期,她在寒風凜冽的碼頭整整守候了半個月。
“文革”期間,她作為“保皇黨梁啟超的老婆”,家被抄了,她與孩子們四散分離,風燭殘年的她被遣送回鄉下。1968年冬天,她在一間陰暗破舊的牛棚里,孤零零地走完85年的人生。死后3天,好心的鄉親們才偷偷找了一張破草席,把她草草地埋在山坡上。幾年后,山坡因另作他用被夷為平地,她的埋骨之處也消失了。“文革”結束,兒女們找來,只能順著鄉親所指,在平地上,于想象中,在她雜草叢生的墳前哀哭。
北京香山漫山的紅葉林中,在梁啟超和李惠仙的合葬墓旁,兒女們為她立了一塊臥碑,碑后植一株白皮松,碑上刻有她的名字——王桂荃。她的名字,終于與梁啟超聯系在一起。
人世間的情愛姹紫嫣紅,風情萬種,一個“情”字可以讓人上天堂,也可以下地獄。但有一種愛,卑微而無私,像深谷里的野百合,純凈又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