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心,令幸福如此不同,卻又如此接近本質。
上海相聲界,無人不識趙松濤。他是個“相聲癡”:十年來九次搬家為相聲,丟換工作也為相聲。相聲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另一頭,牽著朱中蘇。
也許在對曲藝毫無興趣的妻子看來,命運多舛,該怪那相聲。但他們家從黃浦區搗騰到靜安區,一路顛簸至閘北,卻也安然無恙。兒子趙羽辰今年5歲了,帥氣逼人,還有點子承父業的意思。
一度可能影響家庭命運的狂熱愛好,到底和生活相安無事。這中間,有男主人的堅持,也有女主人的支持,還有,雙方的平常心。
平常心,令幸福如此不同,卻又如此接近本質。
一碗方便面的愛情
1999年秋的一個傍晚,天黑得早,冷。
趙松濤八點多就在椅子上瞇著了,身上蓋了件軍大衣。這一天車隊值班的是他和小高,小高女友晚飯過后就會來宿舍找小高玩,還帶個女老鄉。
兩個女孩兒的聲音讓寂寞潮濕的小屋瞬間清亮起來。見來了人,趙松濤禮貌性地把大衣翻了個面穿上,摸著桌子找眼鏡,戴了,突然覺得一道光打在臉上。一個粉白粉白的女孩站在他面前,笑得跟天使一樣。
他蒙了,迷糊中自言自語:你是誰……你怎么長得這么清秀啊。
女老鄉朱中蘇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上海第二軍醫大學,誰都知道后勤兵趙松濤是個相聲迷。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摁開收音機聽相聲,《開心一刻》、《空中茶館》都是他的心頭好。夜里,他總會捧起《中國相聲藝術》翻上幾頁,再心滿意足地睡下。
相聲像他的摯友,常伴左右,可那件瘋狂的小事叫愛情,它從天而降,徹底攪亂了趙松濤的心房。
像這一天,他開著車,音響里放的是侯寶林的《關公戰秦瓊》。可靈魂卻像出竅似的,他滿腦子都是朱中蘇的影子。
聽不進段子,干脆談戀愛吧!他一個盤子甩回部隊,打了通電話到長征醫院:“朱護士,我想請你吃頓飯!”
接著是逛公園、看電影、軋馬路……花里胡哨的招數耍了個遍,護士小姐卻被一碗平凡無奇的面條給打動了。
凌晨2點,她還在醫院守病房。他琢磨著她該餓了,找戰友借了包方便面。
熱開水泡了,撒上一層切得很碎很碎的榨菜,再在上頭鋪滿削得薄薄的香腸,一片片碼整齊。這一碗飽含情誼的面條至今仍是趙松濤的得意之作。小朱同學一見面就被感動得眼淚嘩嘩,撲將到他懷抱里。
嫁給最好的男人
為一個學快板的機會趙松濤去了天津,頭也不回地丟掉了部隊里好端端的“鐵飯碗”。臨行前朱中蘇只說了四個字:一路平安。兩個多月后他學成歸來,一頭的灰一臉的疲倦。她撣了撣他衣服上的灰:脫下來給我洗!
嫁給他,等于嫁給一個負擔。娘家人幾乎都反對他們結婚,朱父更頻繁從江蘇南通打來電話:你要是敢嫁,以后就別來見我!
“爸爸,他和你想象中那種沒出息的男人不一樣!”她抓住電話線哭得一塌糊涂。就像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這個男人的好沒有誰比她更清楚。
趙松濤是家中老大,弟弟也在上海打工,有時會跟他一起住。他平日省吃儉用,弟弟一來卻一定做魚做肉,把飯桌塞得滿滿當當。父親走得早,弟弟小他6歲,他對弟弟從沒有一絲臺上的幽默,飯吃完了,少不了一頓關于工作生活的“拷問”。
她喜歡他這種“嚴肅”,更喜歡他偶爾透出的浪漫。
一天晚上夜深了,他突然捧起她的臉:中蘇,我知道你跟著我受苦了。
朱中蘇不知所措。“我也知道,你爸爸擔心你跟著我過得不好,”他沒察覺她的不安,自顧自地說:“其實這東西練好了一樣能掙錢,只不過,我覺得,我們喜歡一樣東西,并不一定因為它可以變成錢。”
說完他朝她一吻:我感覺你喜歡我就是這樣,謝謝你。
多么幸福啊。那一年朱中蘇26歲,嫁給窮小子趙松濤不到一年,可她覺得自己嫁給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最好的愛情。
平常心、窮開心
2007年朋友幫趙松濤聯系了一個崇明島上的演出,他一下興奮得像個孩子。大熱天,他和朋友們在那個10平方米不到的小客廳排練節目,每天3個小時,風雨無阻。
他在崇明島住了2個月。每周4場,一場8個節目,他負責演4個。分隔兩地的日子夫妻倆很少打電話,總是她撥過去,無人接聽。兩個多月后,他躺在長征醫院輸液室,一臉倦容地問:“什么電話?”
他太累了。一個人,兩個小時,又是蹦又是跳,打快板,模仿明星……曲終人散他就散了架,常常衣服還沒脫完就進入夢鄉。
人生中第一次輸液,又是為相聲。回到家,她癱在沙發上哭開了,“要是這樣,咱就不說了……”“哪能啊。這不是剛變成錢了嘛,”他拿出一疊鈔票:“拿去給你爸買點補品。”
生活會善待認真待它的人,盡管緩慢,盡管不是以一種世俗功利的方式。
很長一段時間,她是家里的頂梁柱,幸好護士這個職業穩定,錢不多,也短不了。他則在司機、鋼琴推銷員、藝校老師之間轉來轉去,不變的是對相聲的熱愛。
2007年底,弘春文化傳播有限公司開張了,但“趙總”收入依然不穩定,“商演多的時候一個月能掙五六千元,可如果光靠北站文化中心劇場的演出,就幾乎掙不到錢。”
那時兒子只有2歲,正在花錢的當口,她只能勤勤懇懇地保住護士這份工作,而小兩口最大的夢想——擁有一套真正屬于自己的房子,還在夢里。
“會有的,我保證。”他拍拍胸脯,她就覺得踏實了。
朱中蘇笑了:“不短吃不短穿,生個小病也不用求人。我覺得挺好。”
無為的大作為
為拉贊助、聯系演出,2008年全年趙松濤幾乎夜夜有應酬,即使按時回家,也是一頭扎進工作室改本子。一次,有整整兩個星期,夫妻倆由于時間關系沒說上什么話。
從無到有地熬過來,生活稍有起色,她卻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
于是,在一個他再次晚歸的深夜,她向他喊:你整天在外干什么?是不是不想和我過日子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人?
兒子的哭聲霎時響徹夜空,夫妻倆慌作一團,趙松濤一把抱起兒子輕輕搖晃:不哭不哭,爸爸不好,爸爸惹媽媽生氣了。她別過臉去,~臉的淚。
病房新來那個六十幾歲的老頭,做了這么長時間血透,沒見一個子女陪過他。透析累人,老頭每次做完都會休息很久,再掙扎著去趕公交車,還當眾昏倒過——松濤,你說他這么孤獨地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那個晚上他們沒睡著,你一言我一句聊了起來。
趙松濤不語,只把手摁在她手上。
還有那5床的,朱中蘇又說,一星期做3次血透,那就是好幾千塊錢呀。可是他命快沒了,你說這錢掙得冤不冤?
我知道了……他輕輕抱了她,擦干她臉上的淚。
后來他請了一個經理人全權負責公司推廣,他則退居幕后,專攻表演。白天,陪伴他的是相聲,晚上則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小家庭里的笑聲越來越多了。
于是,就像5月他們手牽手看的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那樣,無論什么樣的生活,只要你足夠用心,總有無價的饋贈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