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里的燈光有些暗,值班的警察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時而譏笑著瞥瞥那一群一個小時前剛被抓來的賣淫嫖娼的男男女女。墻上的鐘嘀嗒地走著,合著窗外的蛐蛐叫聲,像是臺上一唱一和說相聲的,變著法地嘲笑鐵欄桿里的那群男女。
“咚咚咚”,門被敲了三下。“誰呀!”警察夾著困意不耐煩地問道。“嗯……是來接家屬回家的……”門外的中年男人壓低了聲音吞吞吐吐地說。警察起了身,慢悠悠地朝著門走去,還在貓眼里觀察了半晌,確認來人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才把門打開。門外的中年男人微胖,大概只有一米七的樣子,有些禿頂,大眼睛和厚嘴唇像是另外按上去的,和那張扁平的臉一點不配,不過還好,他那只扁扁的鼻子倒讓人覺得他還算得上忠厚老實,他穿著一雙拖鞋,黑色的運動褲,上身是一件西服,里面套著一件白色背心。一看便知是剛從床上起來,匆匆趕來的。警察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便問道:“你來接誰,犯罪嫌疑人和你是什么關系?”“嗯,我來接吳天恩。他……”男人有些不自在,他撓了撓大腿,“他是……他是我爸……”“你爸?”警察很是驚訝,他負責在警局值班,并沒參與這次掃黃行動,也沒心思注意都有什么樣的人被抓了,無非是些尋歡作樂、恬不知恥的男女罷了。這倒好,還有個來尋爹的來了!警察向身后看去,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小心地站了起來。他轉過身,那男人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小聲問:“那,我能把他給接走了嗎?”“哦!”警察這才回過神來,“哦,你先過來填一下表,然后交了罰金就可以把人帶走了。”男人跟著警察進了屋,坐在桌前開始填表:吳天恩、76歲、原省博物館某科室主任……“我操,還真他媽的老騷貨,這么老了還出來找雞,也不怕累死在窯子里……”警察心里嘀咕著,順手抓起柜子里的鑰匙向著鐵門走去。那老頭已經站在鐵門前等待著出去。他個子也不算高,但很瘦,頭發被染成了烏黑,像核桃殼一樣溝壑蜿蜒的臉上只有那只扁扁的鼻子還算沒有變形,大眼睛的眼皮下垂,厚嘴唇的嘴角都是皺紋。穿著倒是比他兒子講究得多,一套黑色西服,黑色皮鞋。白色的襯衣領敞開著,手里拿著條米白色的領帶。“操,到底是當過主任的人,嫖娼都穿得這么洋氣,是要會見哪個重要來賓?”警察仔細打量著這個不一樣的嫖客。
吳天恩身后的那群人有些小騷動。“給我老實呆著,不然有你們好受的!”警察沒好氣地說。“警察同志,把我們也放了吧,我們都初犯,下次再也不敢了!”一個三十來歲的瘦男人哀求地說。“什么初犯不初犯,我只知道你們賣淫嫖娼,別的我都不管。人家有家里人來接,你們也讓家里人來接呀,交罰金就走。”警察怪笑著回頭看了看還在填表的吳霄雨,“再說了,人家這一把年紀,你以為跟你們似的沒事瞎折騰也死不了啊,要是出點啥事,我這兒可兜不住,咱們得懂個尊老愛幼不是。”這番話把吳霄雨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誒,尊老愛幼。我年紀小,那你就把我也給放了唄。”有個大約剛成年的男孩嘻嘻笑著站了起來。“去你大爺的,愛個屁,交錢老子就愛你。老實呆著!”警察開了鐵門,那老人理了理衣服慢慢到吳霄雨桌旁,吳霄雨沒有抬頭,他草草地填完表,就匆匆領著吳天恩離開了。
回家已是凌晨四點了,天還沒亮,街上一些做生意的小販已經開始忙活。吳霄雨父子兩一前一后地走著,大概是覺得尷尬、丟臉,吳霄雨走在前面,離吳天恩遠遠的,但是又不放心他,總是回頭看他。吳天恩估計也覺得臉上掛不住,低著頭,本就縮水的身體,更像只快曬干的蝸牛。吳霄雨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來,倒回走到吳天恩的跟前,抓住他肌肉松弛的胳膊,拉到路邊的草坪邊上。“爸,你老實跟我說,你是被人帶進那種地方,還是你自己去的?你可別騙我,就在外面把事情都告訴我,我沒跟家里人說我出門是為了把你從派出所接出來,他們也不知道你出來…….找女人了。”吳霄雨用一貫認真的眼神盯著這個狼狽的老頭。吳天恩甩開吳霄雨的手,三兩步地向前走去:“哎呀,問那么多干嘛呀……事都出了,你要是我兒子就幫你老子把這事給瞞住,別讓我兒媳婦兒,孫子知道就行了。”老頭不愿再多說,加快了腳步。吳霄雨倒是不死心,他追上去,攔住老頭,非要問個明白:“爸,你就說吧,你也知道我這搞研究的人,要是啥事弄不明白就睡不著覺。”吳天恩白了他一眼:“就算是我自己去的又能咋樣,今晚上你還有的睡?兒子,你要幫你老子呀,不管我啥樣,我都是你老子,你必須得幫我!”吳霄雨瞬間無語,滿懷心事地跟著老頭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吳霄雨的媳婦兒一下子想起昨晚上睡夢中,好像感覺到吳霄雨出去了一趟,他看看有些疲憊的吳霄雨:“吳霄雨,昨晚上大半夜的,你去哪了?”“沒去哪,就是昨晚上一下想起有個實驗的關鍵環節,就去了趟研究所,把實驗完成了。”吳霄雨放下碗筷,匆忙拿起沙發上的公文包要出門,他邊換鞋邊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就是一心做研究的。”“那就行,只要是一心做研究就行,只要別到外面亂找女人就行,你要是敢……”吳霄雨沒等媳婦兒把話說完,就沖出了門,他可不能讓這只母老虎看出一點破綻。日子還是像往常一樣的過著,家里人也沒有問過那天晚上的事。吳霄雨的老婆自認為十分清楚自己這個老公,老實巴交的,只要自己好好看著就不會出什么事。
這天太陽出奇的好,吳天恩晨練完就在小區的長椅上坐著曬太陽。他仰著脖子,翹著腿,瞇著眼睛美滋滋地曬著太陽,身子還跟著遠處那幫老娘們跳舞的音樂聲一晃一晃的。“老吳!”劉云喜高聲喊著吳天恩,徐星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嚇得吳天恩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吳天恩一看是這倆老小子笑嘻嘻的老臉就翻了個白眼:“干啥,沒看我正享受人生了嗎?要風騷一邊找老娘們去,少來煩我。”說完又瞇上眼哼起歌來。“我老哥倆就是聽說你特會享受人生,尋思向你學習學習。”老吳沒搭理他倆,繼續哼著歌。徐星神神秘秘地湊到他耳朵旁:“老吳,你跟我們說說,你是咋保養的呀,都這么大一把年紀了,還那么有精神頭,能跟年輕女人折騰……”徐星還沒說完,吳天恩突然就不動了,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你說啥呢?老妖精!我一正經八百的人,聽不懂你說啥。”他起身急忙要往家走。劉云喜和徐星一把抓住他:“誒誒誒,別走啊,你還裝啥呀,就你前一陣去嫖娼那事,我們都知道啦。你就索性跟我們說了得了。”兩人奸笑著要逼吳天恩告訴他倆。吳天恩好歹也是國家單位當過領導的人,哪受得了別人這么擠兌嘲笑。這下他心里那點羞恥憤怒硬是沒憋住,臉唰就紅了。吳天恩甩開他們的手,飛也似的往家跑去,趕緊躲開身后一陣奇怪的笑聲。一回家,他趕緊就把還在睡覺的吳霄雨拽起來了。“你干嘛呀爸,這一大清早的……”吳霄雨不耐煩的打了個哈欠,吳天恩像是被燒了毛的老鳥,來來回回的在客廳里走。“你倒是說話呀,這一大早的把我叫起來……爸!你倒是給個反應呀!”吳霄雨要往臥室走。“兒子,你說咋辦呀,我找女人那事傳出去了……”吳霄雨一下就清醒了。“你說啥,你咋知道的?”“老劉和老徐那兩個騷老頭專門來問我的,老妖精!平時自己也騷得很,這下跑來看我的笑話,指不定他倆也干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呢……”吳天恩氣得直跺腳,話還沒說完臥室里就傳出女人的罵聲:“一大清早還讓不讓人睡覺。爺倆都不是好東西!”吳霄雨來趕忙拉著吳天恩到陽臺上著急地低聲問:“咋回事呀?”“誒呀,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傳出去的,這下可咋整,我這老臉以后往哪擱呀!”吳天恩急得直捶胸,背彎得都快縮成一坨了。那老鳥的火燒到吳霄雨這嫩鳥身上,他心里也急得上火。“嫖娼本來就已經夠丟人的了,再加上是自己76歲的老父親去嫖娼,這話得傳得有多難聽呀。要是這事讓老婆知道了,自己爺倆還有活路?不行不行,這下簍子捅大了……可是這會兒事兒已經都傳出去了,還能咋辦呀!”來回走的吳霄雨忽然停住,他十分鎮定地問:“爸,當時別人問你的時候,你承認了沒有?”“我哪能承認啊,我不想活啦!”吳天恩著急得很。“爸,就這么辦,咱們啥也沒干。咱們啥也不知道,無論誰問,咱就一樣——不承認。咱還得心安理得地過日子!無論誰問,包括你兒媳婦兒!”吳天恩直直地盯著自己這個從來老實巴交連謊都不敢撒的科學研究員兒子,似乎這時他變成了光芒萬丈的救世主,連自己這個在官場打拼多年的老手都不得不佩服。他使勁點點頭:“嗯嗯,就是,咱啥也沒干,啥也沒聽說!”這父子兩是鐵了心地要死不認賬,四目相望交換了堅定的目光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間。
接下來的日子真可謂是血雨腥風,他爺倆幾乎每天出門都會遭遇那些滿含深意的眼光和分貝或高或低的議論。不過這倆倒還真是能繃得住,任憑風吹雨打,依然不動聲色。事情傳得越來越大,甚至還有人錦上添花,添油加醋,都傳到了吳霄雨媳婦兒耳朵里。這天吃中午飯,那女人終于開口問了:“外面的傳言你們都聽說了嗎?”“啥傳言呀?每天無數的傳言。”吳天恩面不改色地吃這飯,老頭也毫無反應的喝著酒。女人看看兩人完全沒有反應,再仔細一想:我這76歲的公公一天天正兒八經,說話都帶毛主席,不能干那種事吧。再說了,這一把年紀想干也沒力氣呀,要是他真敢出去亂來,我還不給他抓個現行。女人心里自己盤算著,也沒再多說,事情也就算過去了。有句話不說得好嗎,流言止于智者,這不大家伙傳煩了也就不傳了。吳天恩也算是逃過一劫。
雖說是流言止于了智者,可也不代表這以后無事不能生非呀。還有句話不是叫“世事無常”嗎。
傳言過去之后,吳家倒還過了一段時間的安生日子。但問題接著就來了。這天晚上吳霄雨下班回家,一進屋就看到吳天恩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自己臥室的門關著,兒子被鎖在書房里,飯也沒做。“這又是咋的了,好好的這是誰跟誰鬧脾氣呢?”臥室的門砰的一聲開了,女人穿著浴袍頭發還是濕的。“咋了,你自己問問你老子,咋了,他偷看你老婆洗澡!”女人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指著坐在沙發上的吳天恩,破口大罵:“你個老不要臉的,你干啥不好,都偷看到你兒媳婦兒這來了,你不要臉,那還讓不讓吳霄雨要臉了?”吳天恩氣得那被皺紋壓變形的眼睛都快要掉下來了。“你冤枉人,我就是想去拿毛巾,誰知道你在里頭洗澡啦。自己不把門鎖好還怪我。我看你才不要臉……”這下換吳霄雨傻眼了,他一把關上了臥室的門,拉著吳天恩就往外走。紅紅的夕陽照得吳天恩那張又氣又羞的老臉更紅,像對面樓上掛的皺巴巴的紅褲衩。吳霄雨半天沒說話,他得好好消消氣,把思路理理才行。“爸,你老實跟我說,是真的吧。”吳霄雨頓了頓,“其實就是真的吧。”吳霄雨死死地盯著吳天恩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一張一合,像個壞了的鼓風機。吳天恩沒說話,馱著個背把臉別到一邊,這是他面對真相一貫的反應。爺倆坐在小區的長椅上,在鄰居們怪異的眼光里死氣沉沉地坐著,直到最后一片晚霞掠過吳天恩那被蹭的光亮的皮鞋。還是兒子先打破了沉默,“爸,我知道其實你應該是有那方面的需求,媽死了這么多年我們沒給你續一個也是我們對不住你。不過爸,你也不能把注意打到你兒媳婦身上呀,這不亂了嗎?”他瞅瞅依然沒吱聲的吳天恩,“爸要不這樣,我和我媳婦兒給你找個老太太咋樣,這下不就好啦。”“好個屁呀!啊,我一老頭子,你給我娶個老娘們,一脫衣裳就一身雞皮對一身雞皮,還有啥意思,得了吧。那樣我倒愿意去嫖娼,讓人抓住都比這強。”老頭雙手交叉一下靠在椅背上,厚厚的大嘴唇子來回鼓動著。吳霄雨又無語了,兩人就這么僵著,坐到天越來越涼,老頭子熬不住了,他起身要回家去。吳霄雨一把抓住他:“爸,得,就照你說的辦,以后你要是需要我就陪你去找姑娘。但是記住一定要找我,你做你的,我給你放風,這樣就不會被抓了,更不會傳什么緋聞了。”吳霄雨大義凜然地站起來拉著老頭子就往家走。吳天恩,在后面連連點頭,心里想著:這兒子沒白養!爺倆回了家,吳霄雨又是說好話又是跪搓衣板地向媳婦兒賠了不是,并且保證再也不會干這樣的事了,這才息事寧人。
吳霄雨是專業的研究人才,做事情從來都不缺堅持到底的精神,尤其是這種關系到重要人物的事。他履行諾言,定期帶著吳天恩出去開賓館,總是他為老吳物色好女人,領到賓館,老吳就在房間等著。吳天恩可也真是官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只要兒子能領來他都來者不拒。每次都是吳霄雨在大堂看雜志,或者處理看當天的論文報告,一直到吳天恩盡興完事,爺倆才美滋地回家去。這辦法在吳天恩看來確實好,既沒有危險,又能滿足自己的需要。但對于吳霄雨來說可就沒那么好了。吳霄雨和吳天恩經常一起消失,連自己的媳婦兒、兒子都不告訴去哪。那兒媳婦兒開始還沒覺得有啥,時間一長,再加上以前吳天恩的那些傳言,和他偷看自己的事情,她不得不加以聯想。她怕自己公公把自己這個老實的老公也帶壞了。她一直放心不下,終于有一天她提前請假下班,去跟蹤吳霄雨。當然事情不出所料,當吳霄雨領著個女人往賓館走時,他那彪悍的媳婦兒瞬間沖上去,給那兩人來了個連環耳光,打得二人云里霧里,定睛一看,原來是家里的母老虎來了。“好啊,我就知道你們爺倆不是什么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居然敢在外面找女人……”她站在一群看熱鬧的人里面又哭又罵,把吳家十八輩祖宗都罵盡了。這時吳天恩正氣惱兒子還沒把女人帶進去,又聽到外面有人吵架,就出門看發生了什么。結果看到一臉鼻涕一臉淚的兒媳婦兒和紅著臉不吭聲的吳霄雨,他倒是啥也不怕,慢慢地走過去問:“這是咋的了,好好的,咋就鬧起來了?”吳霄雨抬頭看看一臉無辜的老頭子,看看一臉委屈的媳婦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你們都怪我,我他媽容易嗎,我還不是為了爸,為了這個家嗎?你們把我這一片孝心當成了驢肝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