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村靠拾荒糊口的何老太啥時死在棲身的茅草屋,無人知曉。鄰居聞到陣陣腐臭才爆出死訊,全村頓時一片嘩然,村民們個個義憤填膺——何老太的仨兒子都干什么去了?
何老太的弟弟何老怪聞聽,悲憤欲絕。立馬召集來一大幫孫男娣女,氣勢洶洶地趕往幸福村。可憐的何老太,替你出氣的娘家人終于來了。氣憤的村民們簇擁著憤怒的娘家人來到何老太的靈堂前,期待著一場解氣的好戲上演。
靈堂前,何老怪正襟危坐,身后的年輕人個個青筋暴跳、怒目圓睜。何老太的三個兒子早嚇得面如土色,跪在何老怪跟前,磕頭如小雞啄米。
何老怪用拐杖點著老大問:“大寶,說說,你娘啥時走的?”
“老舅啊!您外孫和外孫女都在省城上大學,光學費一年都得好幾萬,您外甥媳婦和我不拼命掙錢真負擔不起。我倆就去縣城建筑工地打工,白天出苦力干活,晚上給老板守攤,不就是多給孩子掙個學費錢嗎。就為這,我倆半年都沒回來過了。我娘啥時走的?我——我——我不知道。”老大抬起頭,抽泣了幾下接著說:“老舅!再說前幾年分家,是您老在場主持的公道,我爹活著歸我照顧撫養,死后由我盡孝埋葬,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如今,我爹已安安穩穩走三年了,我娘咋會出現這種情況,責任不在我。”
何老怪用拐杖點著老二問:“二寶,說吧,你娘啥時走的?”
老二昂起頭,嘴角撇了幾撇,裝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樣子,說:“老舅!您外甥心里苦呀。二十多年前,我爹我娘象打發叫花子一樣輕輕松松就把我入贅到了后街老魏家。當年,我凈身出門時,爹娘說‘你放心去吧,生不用你養,死不叫你葬。’那時我不明白爹娘的話意,現在我明白了,不就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不能再插手他們的家務事了嗎?!老舅!您老放心,外甥我絕不是以德報怨那種人,可眼下我已經完全融入到了魏家,一家老老小小七八口,哪個不靠我一個人忙碌養活。我腦子里也總想著好好侍奉老娘,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老舅!由于太忙,我娘啥時走的?我也不知道。”
何老怪用拐杖點點趴在地上小聲哭泣的老三問:“三寶,現在哭還有啥屁用,快說說,你娘啥時走的?”
老三止住哭聲,埋頭喃喃說:“老舅!我的情況您老清楚,您外甥媳婦肚子不爭氣,一連生了仨丫頭片子。這兩年,我和您媳婦外出躲計劃生育是征求老娘的同意才出去的。當時走的時候,我也想帶上老娘,無奈老娘年歲大了,經不住折騰。老娘歸我贍養我一點兒都不含糊,但老輩人說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句話可把我給害苦了,兒子沒撈到,又與老娘陰陽相隔了。不是出于無奈,我咋會不在老娘跟前盡孝,咋會連老娘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大寶,你能推脫掉責任嗎?”
“二寶,你忙就是理由嗎?”
“三寶,你一個無奈就說的過去嗎?”
……
何老怪身后蠢蠢欲動的年輕人群情激憤地大聲責問。圍觀的村民一下子全都瞪大雙眼、屏住呼吸,期待著高潮的來臨。
何老怪舉起拐杖,示意身后的年輕人保持冷靜。
“大寶說的句句在理,他不知道,我不怪罪。二寶心里有苦衷,他不知道,我能理解。三寶確實有難處,他不知道,我不怪罪。”何老怪回頭跟身后的孫男娣女說:“怨都怨我這個老糊涂,前一陣子,要不是我天天在家忙著訓狗,哪怕抽一丁點兒個空來看看老姐姐,也不會不知道老姐姐啥時走的。”
圍觀的村民象泄了氣的皮球,人群里傳來輕微的唏噓聲。這個何老怪,真怪,明明是來訓外甥的,怎么扯到訓狗上了。滿頭霧水的村民猜不出何老怪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雖然有些掃興,但沒有一個離場。
大家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何老怪身上,何老怪嘆口氣,不慌不忙地講起訓狗的故事:
何老怪家養了一條忠誠的母柴狗。一般說來柴狗不過旬——活不過十二歲。可何老怪家的母柴狗不但活到了十二歲,而且在十二歲的今年還生了三個小狗崽,只可惜兩條是死胎,一條虛弱的小公狗勉強活了下來。
下了崽的老母狗不再健壯,瞇著雙眼,尾巴軟綿綿地耷拉著,走起路來跌跌撞撞,少氣無力。可一旦家里來了陌生人,老母狗還是拼命似的嗷嗷狂吠,精神頭一點也不比壯年時遜色。何老怪清楚,這是因為老母狗護崽。
知道老母狗命不久矣,何老怪決定留下小公狗。為使小公狗盡快長大,何老怪就經常喂食一些蛋糕、火腿腸之類的東西。東西拋出去,每次都是老母狗最先叼住這些東西,但它不吃,含在嘴里圍著小公狗轉來轉去,誘導小公狗搶食。小公狗躥跳一陣子,吃不到食物,就依偎在老母狗的頸下,張嘴輕輕地撕咬老母狗頸下那塊最松軟的皮膚。每當這時,老母狗就會吐出食物,低頭用舌頭輕輕梳理小公狗的背毛,看著小公狗狼吞虎咽地進食。
小公狗過了半歲,個頭已經和老母狗差不多了,搶食的情況也發生了變化。一天,何老怪剛把狗食倒進食槽,公狗就豎起背毛圍住食槽憤怒地呲牙哼哼,警告一旁的老母狗不得靠近。何老怪見狀,就大聲呵斥公狗,公狗灰溜溜地走開了。不一會,庭院里就傳來老母狗凄慘的哀鳴聲。何老怪急忙來到食槽前,只見飽餐后的公狗蹲在食槽旁護著里面殘殘的剩渣仍不讓老母狗靠近,瑟瑟發抖的老母狗趴在地上,一只耳朵滲出一團血水,伴著輕微的呻吟聲,一串渾濁的淚珠從老母狗眼眶流出。
你個知恩不報的狗東西,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你想成精不成?想餓死你老娘不成?何老怪一邊怒罵,一邊舉著拐杖追打。何老怪畢竟上了年歲,笨手笨腳的那里追的上,一連追了好幾天也沒打住一下,越打不住生氣,越生氣就越想打。
故事講到此,何老怪看看圍觀的大伙,再看看面前跪著的三兄弟,突然緩和語氣說:“今天見到他們仨,我算是長見識了——回去沒必要訓狗了,因為它是畜生,再怎么訓,它也不懂人的規矩。”
圍觀的村民眼前一亮,心里念叨著何老怪說的話滿意地散開了。再看何老太三個兒子,雙手緊緊地抱著腦袋蜷縮一團,恨自己怎么不會點魔法,來個地盾、隱身或穿越。
教訓不孝子孫。有時,這種備受煎熬的心靈懲罰,要比一通野蠻的拳腳相加強似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