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周圍的人說起,“我記得小時候……”這樣一個話題時,我總是竭力地在我記憶的漩渦中尋找那個幼小的身影,可卻怎么也找不到和別人相似的經歷,因此我一直安慰自己每個人的童年都是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可再后來,在我的大學宿舍里,舍友又一次說起“我記得小時候……”,我才不得不首次直視我那另類且不堪的童年。
自小學畢業后告別“六一”兒童節開始,我總是會在作文中寫到“美好而又難忘的童年”這一類似的話語,為了應付那浩浩蕩蕩的幾百字,我不得不出賣自己的靈魂,把我的童年描繪成在夕陽下的奔跑,在滂沱大雨之夜的高燒,在母親洗腳盆里倒映的幸福微笑。我為自己虛構的這些童年記憶而驕傲自豪,屢試不爽。
直到作文課上,老師讓同桌間互相批改作文,我才知道,原來這些都是他的童年,幾次批改過后,我又知道了,原來這些也是她的童年。當這個虛構的童年在我們每個人的筆下毅力不倒的時候,我們似乎已經天真的承認,這就是我們的童年,充滿誠實善良,充滿乖巧懂事,當然,也充滿戲劇性!
記憶本就是脆弱的,像一層包裹糖葫蘆的江米紙,包裹著甜蜜和幸福。長大后對童年各種虛偽的構造和念想,使得記憶當中的童年愈漸模糊。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勇氣承認那個雨天過后,沙堆上堆砌起來的城堡是否真實存在。
長大一些以后發現,我們會越發的懷念童年的時光,不時拿來當做飯桌上的猛料,閑談時的法寶,但凡談及童年,人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但這時,沒有人再提到夕陽下曾經活過的泥巴,沒有人再大肆贊頌著父親連夜背自己看病的故事,也沒有人說到母親節的花,沒有人說到父親被雨水打濕的半個肩膀。
因為,更多的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次,朋友拿著一個裝過糖的空盒子,放在嘴邊吹出了聲音。那是一個只有大約5厘米長,3厘米寬,1厘米高的長方體紙盒子。只見他打開盒子一端的蓋子,用手按住盒子底部,確保沒有太大的縫隙以后,鼓足了氣向開口的一端吹,竟然響了。不得不承認我當時驚呆了,向他投去難以置信的表情,誰知他竟絲毫不謙虛地翻了我一個白眼,甩出一句“你竟然不知道?”他似乎比我的反應還要疑惑。從那以后,小伙伴兒們奔走相告我沒童年這件事,成為了一個眾所周知的笑料。
有些人拿童年當做一種炫耀,而我的童年實在沒有什么可驕傲的,只能當做一個笑料,逗逗身邊的人,營造營造氛圍,緩和緩和氣氛。不過倒也好,至少起到了一絲作用,大伙兒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只見臉上的笑容幾乎定格為一個姿態,卻聽不到聲音,我想這才是笑的最高境界吧,笑到歇斯底里卻沒了聲音,“此處無聲勝有聲”就是這個道理。
敲下記憶的回車鍵,兩次洗澡的經歷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為什么是它們,我也不知道,但卻分明看到了那個可愛的我,用天真征服了這顆為沒有童年而失落的心。
小的時候,家里窮,父母帶著哥哥從農村來到城市,打拼幾年后有了我。我們一家四口人租住在一個不大的院子里,屬于我們的房間在院子的角落里,也是租金最便宜的一間。房間很小,放眼望去只有一張床和一個老式的大柜子。后來,我在電視劇里見過這樣的柜子,它們通常用來裝些金銀財寶,還有綾羅綢緞,有時候也用來藏個奸夫或淫婦什么的。可我家的柜子卻是哥哥的床,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是個襁褓里的嬰兒,理應享受最好的待遇,那一張雙人床上,我占據了床一半的位置。
房間里沒有水龍頭,有也沒用,因為房間實在太小了,沒有可供做飯或是洗漱的地方,似乎下了床就是房間以外的世界了。院子里有一個公用的水龍頭,人們的生活用水都來自這個生了銹的綠色鐵疙瘩。水龍頭距離地面大約有個50厘米,正下方是一個正方形的容水槽,用一片結實的鋼絲網覆蓋著,防止人們在洗菜的時候,不小心把菜跌落進水槽里。有了這樣的鋼絲網,掉在地上的菜就可以再一次撿回去用了。偉大的人類為了生存,總是可以創造各種各樣的發明。
我并不是來介紹這個人類智慧結晶的,我要說的是曾經發生在這個水龍頭旁的心酸故事。
不記得當時有多少歲,總之是很小,還沒有上幼兒園。那是一個夏天,我瘋瘋癲癲地從外面回到家,當即被母親訓斥了一番。母親是一個做什么事都以達到干凈整潔為目的的人,對我也是如此。她看著我一身的污漬,立刻放下手里的菜盆子,把我連拖帶拽到水龍頭旁。她毫不猶豫地扒去了我的上衣,用手心盛滿水,然后潑到我身上。我被一陣陣的冷水刺激地一邊尖叫,一邊原地轉圈。不一會兒,母親又拿來一個肥皂,在我身上涂來涂去,從我什么上搓起了很多黑泥,她越搓越來勁,看著成粒成粒的臟東西被她剝落,很是有成就感。這個時候,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母親突然拿起了手邊的鞋刷,像刷鞋那樣認真地刷著我稚嫩的皮膚。我疼得直躲,但還是被母親一把揪了回來。我只有哭。
這就是我的童年,后來聽身邊的朋友說,他們童年的洗浴經歷是這樣的:大水盆,玩具水槍和沾滿泡沫的浴花。盡管總是有煩人的洗發水泡沫流進眼睛里,并且依然被母親死死地按在淋浴器下沖刷,但總體來說,他們對于童年洗澡一事,還是很懷念的。
中國人多,這體現在方方面面。澡堂,又是先輩們的奇思妙想,也是體現中國人口數量的鐵證。小的時候,母親帶我去澡堂,進門第一件事是把洗澡用的東西全部搬進澡堂。還是因為窮,別人用塑料籃子裝洗浴用品,我們用塑料袋。這一艱巨而又光榮的任務,往往都是交給我來完成的。提著塑料袋沖進煙霧彌漫的淋浴區,看著老老少少的女人們裸著身,紅著脖子紅著臉,扭動著身姿,以最舒服的姿勢對著自己身體的某一部位發力。在我看來,那是怎樣的一種仇恨,對自己下如此狠重之手,看著險些搓出血的皮膚,我總是嗤之以鼻,會很快忘記,我也將重蹈她們的覆轍。
往往澡堂里是沒有空位,我便又提著塑料袋沖出淋浴區。這時候,母親已經扒去了自己所有的衣服,然后告訴我趕緊脫了衣服進去,并且記得把存放衣服的柜子鎖好。
中國人多不要緊,還好大家都有一顆互助互樂的心。我們總是在別人搓澡的時候,借機淋濕自己的身體。這時,不好的事情又發生了。可能是因為小孩子皮膚比較嫩,或者說,比較薄,我對于溫度的感知總是和母親有一些偏差。母親把水的溫度調的很高,在我摸來已經快要燙傷的地步。有時我會偷偷把水溫調低,可有時,我會被母親大而有力的手掌死死地按進水里。我張牙舞爪得撲騰著,像一個不小心跌落進沸水的鴨子,眼看著自己即將被煮熟,無力地做著最后的反抗。
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我和母親有幸占到了一個淋浴器,在我身旁是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兒,她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獨自站著水中,再加之澡堂里蒸騰的熱氣,仿若仙女一般。她仰著頭,從淋浴器里傾瀉下來的水灑在她的臉上,順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漸漸滑落。羨慕之余,我學著她的樣子,也將自己置身在一個仙境當中,感受著流水拍打肌膚時的幻妙。我閉上眼睛,仰起頭,想象著自己美麗的樣子,甚至為自己的美麗而感到臉紅。漸漸地,我的臉越發的紅,越發的燙,最終導致我渾身上下都被這樣一種高溫籠罩,我幾乎快要燃燒了。千鈞一發之際,我迅速將自己的身體從水中抽離,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這個現實世界,驚恐地看著正在調節水溫的母親。只聽得母親說:“趕緊洗呀,瞪著眼睛看什么看?”說完便又將我按入那滾燙的水中,我的噩夢開始了……
記憶當中有關童年時期的故事,最為清楚的就當屬這兩次有關洗澡的經歷了。當我已經看淡這一切時,毫不吝嗇地分享給朋友們,如愿以償的得到了一陣歡笑和嘲諷。這并沒有讓我覺得羞愧或是不甘,不論他們的童年是多么的多姿多彩,我也會很慶幸我擁有的別樣童年。好在我有這段回憶,并且可以驕傲地講給別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