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國慶大假，我回了一趟老家，看望了七十多歲的母親。其間，她給我講述了一個讓人久久不能平靜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彩虹，是居住在大山深處的一位老阿婆，為人善良。幾乎沒人知道她的年紀有多大？只知道她一生中養育了三個孩子，因為家貧，孩子們都外出打工去了。
今年春天，老阿婆的左腳突然長出了一個蠶豆大的疙瘩，剛開始并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后來才發現，那個的疙瘩竟然長到了拳頭般大小，這令她患有青光眼的丈夫慌了手腳，不得不四處求醫問藥。
為此，他們耗盡了的積蓄，但是，老阿婆的病依舊毫無好轉的跡象。
后來，經人指點，老阿婆被村子里幾個好心人用竹制的滑竿抬到了大山外的一家大醫院進行體檢。
體檢結果，令她的駝背丈夫大吃一驚。醫生說，病人患的病不輕，是骨癌，而且是晚期……要是早一點送去的話，這種病還是可以治，可是，現在要治好它，恐怕比登天還難。目前，最好留院觀察。不過，只要病人有醫保卡，費用好說，保健藥、營養品肯定少不了，如若沒有，只要病人家屬出得起錢，醫院還是可以想些辦法，讓病人在剩下的日子里少些痛苦……
老阿哥聽了后，扶著顫顫巍巍的老阿婆，捏了捏自己空空的襯衣口袋，然后，噙著淚，一邊搖頭，一邊往家里趕……
六個月后，老阿婆的病情驟然惡化，手無分文的老阿哥不得不去找滿口鑲滿金牙的、長得大腹便便的老隊長，看看辦了三年的低保證辦下來沒有。
“哎呀呀，你睜大眼睛照照鏡子，對，你是我的親叔叔，不假，你們家有兒有女，個個不缺胳膊不缺腿。按照政策的規定，有兒有女吃低保難呀。更為關鍵的是，你們家對隊上的貢獻實在是太少了！”叼著一根香噴噴的雪茄煙的老隊長，認真地說。
“貢獻太少？我們世世代代都是以種地為生，個個本分善良，要知識沒知識，要文化沒文化，可是，我們從來都是遵紀守法，從來不惹是生非，這難道不是一大貢獻嗎？”
“荒唐，要是不惹是生非也算一大貢獻的話，那么，我們隊上的人，不，全村的人，人人都可以吃低保了。”
“那么，你不能再替我想想別的辦法嗎？”
“想辦法？我的親叔叔，不是我不幫你，只怪我手長衣袖短，實在想不出一絲辦法。再說，這年頭在我們隊上，不，鄉上，沒錢沒勢的人、整天只想抓起石頭打天的人，其實不是一個兩個！”
“可是，我的老賢侄，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太婆因病離去。”
“哈哈哈……我的親叔叔，我百分之百能理解你此時此刻的心情，你愛你的彩虹，而且，愛得很深，你也巴不得她的病轉嫁到你身上，你替她扛。可是，我只是一個區區的隊長，細指拇大的官，要我幫你吃上低保，我的瞎子老丈人、瘸子舅子吃啥？因為我手頭上吃低保的名額，真的有限呀，只要你等得起，機會還是大大的有。”含著雪茄煙的老隊長，在吐完幾個煙圈之后，對著臉上寫滿滄桑的親叔叔，終于說出了目前低保為啥難辦的原因……
“可是，我們家真有困難，已經等不起了，真的急著用錢呀！”
“困難？我們身處大山深處，常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你說，哪家沒有實際困難？哪家又是富得冒油？”
“這幾天……我家的老太婆整夜未眠，總喊腳痛……我想，老賢侄，你能不能看在我是你親叔叔的份上，幫忙解決兩包消炎粉。”
“哈哈哈，這種要求。我當侄兒的還是應該滿足，因為，買兩包消炎粉的藥錢，我們隊上還是出得起。”
老隊長說完，快速地從木質抽屜里拿出兩包過了期的消炎粉。
“謝謝你！謝謝你！”
“謝什么？我馬上給上級領導匯報，看能不能在最近幾天把你家的低保證弄到手，到手了，你們一大家人才真該謝謝我！哈哈哈……”
“那是，那是！”
手拿消炎粉的老阿哥，此時仿佛看到了老阿婆站起來的希望，所以，興奮得像一個摘到星星的孩子，在他深深地向吐著煙圈的老賢侄鞠了三次躬之后，便大踏步地跑回了家。
此時，他看見正痛得在地上打滾的老阿婆，兩眼紅腫……
“娘呀，我的在災荒年餓死的親娘呀，親老頭呀，你們就放過我吧！我不想跟你們走，天老爺呀，我的腳痛呀，痛得要命……”
“哎呀呀，老太婆，不，我的彩虹妹妹，你這是在干什么？我知道你的腳痛，你不曉得，我的心也痛呀。你要忍著點。你看，這是什么？我們當隊長的老賢侄，已經同意解決我們的實際困難了。”
“哈哈哈，謝天謝地，我們的親侄子終于肯幫我們了，叫你等，再等等，低保證就能弄到手。”
“老頭子，不，我，恐怕不行了，我要走了，我等不了了，在這個美麗的世界上，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走？你的一雙爛腳桿還沒醫好，你想往哪里走呀？”
“笨蛋，當然是想回老家呀！”
“回老家？”
“是呀，你比我年齡大，難道你不知道嗎？是人早晚都得回老家嗎？哈哈哈……因為……我……我……爸爸媽媽昨晚在夢里跟我說，回老家叫葉落歸根。”
“葉落歸根？哎呀呀，你別說了……你越說，我的心越痛，再說，我們的幾個孩子，一個都沒趕回來呀。”
“我不想讓孩子們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怕嚇著他們，我更不想給他們再添麻煩了，只怪我自己的命不好。因為窮，買不起醫療保險保，生病了，住不起院，抓不起藥。我真的不怪你，一切順其自然吧，我不想再為難你當隊長的親侄子了，怕影響他往上爬的大好前程，更不奢求他往后能大發慈悲了，因為……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了……”
“彩虹妹妹，你就放心吧，即使砸鍋賣鐵，我也要攢錢救你，我一定要你站起來，到山外去瀟瀟灑灑地走一回！”
“算了，死老頭，我們過慣了貧窮、寂寞的生活，我知道，人世間最美的風景，既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是你在我們的心里，我……我……這輩子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
“為啥？”
“你看，這是什么？”
“啊……蒼天呀……”老阿哥看后，雙手捂眼，淚如泉涌……
“你不要哭了，要是被別人聽見了，不好，他們一定會笑話我們窮，感謝你，我的大傻瓜，有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我真的很知足……很開心……”
老阿哥一手緊緊地抱著老阿婆，一手不停地用衣袖擦著淚……
“還有，請你告訴孩子們，我已等不到他們風風光光了，不過，我永遠愛他們……真的……永遠都愛……不管他們打工掙沒掙到錢？還有，你今后要對自己好一點，身體要緊，少吃冷菜剩飯，少打麻將，衣服穿干凈一點……”
“嗯……”
“孩子們的路，讓他們自己走。”
“凡事和為貴……別說了，你說這些金玉良言，我早就都背熟了。”
“對，我不說了，此時，我的腳也不痛了，我想到外面走走。”
“為啥？”
“因為我想看看天邊的彩虹。”
“傻瓜，天都黑了，哪來彩虹？”
“哎呀，只要閉上眼睛，用心看，彩虹就在天邊……”
“對，我也看見了，我的眼睛不瞎了……美麗的彩虹就掛在天邊……”
當晚，老阿婆躺在駝背丈夫的懷里，安靜地走了……
第二天，隊上所有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兒童都流著淚，趕來幫忙了……
第三天，老隊長流著淚帶著嶄新的低保證來了……
第四天，聽說那些外出打工的年輕人以及老阿婆的幾個孩子都在努力地往老家趕……
只不過，人們都說，送老阿婆最后一程的，應該是她相濡以沫的駝背丈夫和她的一只被爛掉的腳板……以及撒落在地上，沒來得及使用的過了期的兩包消炎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