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干凈利落的帥
幾年前,楊樂佳和耿新住在北太平莊的四合院里。房東王大爺在房頂養了一群鴿子。有灰杠、耗子皮、喜鵲花、紅雨點……只要王大爺在房頂把小紅旗一抖,鴿子們就呼啦啦地飛出去。
有一次,楊樂佳站在四合院里,仰著頭問:“王大爺,你放鴿子老揮旗子干嗎呀?”
王大爺說:“這幫玩意兒太懶,你不趕它們,它們就不去飛。我這小旗兒啊是給它長記性兒的。往這兒一戳,它們就不敢回來了?!?/p>
耿新在一旁,說:“看來我也得弄個小旗,天天把你趕出去?!?/p>
楊樂佳飛他一記白眼。
那是2007年,楊樂佳在北師大的最后一年。作為哲學系的普通一員,即便通曉亞里士多德和蘇格拉底的各種精辟思想,也挽救不了她回家做中學老師的命運。
耿新說:“你得自己出去找,工作找找就有了?!?/p>
那時,耿新在北體讀大四,他們是在北京馬拉松賽上認識的。耿新是北體的隊員,楊樂佳是北師大的啦啦隊員。比起自家院里的男生,耿新有一種干凈利落的帥。
那時候,耿新在一家健身會所兼職做散打陪練,下午沒課,楊樂佳就會騎著自行車去看他“挨揍”。人帥真是一件沒辦法的事,挨揍都挨得那么動人心魄。
耿新下班之后,會再送她回去。楊樂佳騎著車,耿新在一旁跟著跑。他是真愛跑步,每一年的北京馬拉松,他都不落下。
有時,他們會繞到北太平莊橋下的夜市去,熱鬧、廉價、美味。楊樂佳最愛橋西的鹵煮火燒,熱騰騰的一碗吃下去,有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感。
一天,吃鹵煮的時候,楊樂佳對耿新說:“我媽今天打電話喊我回去呢,家里那邊給找了工作?!?/p>
耿新說:“留北京多好啊。”
“有什么好?工作都找不著,喝西北風啊?!睏顦芳巡恍?。
耿新用筷子頭,敲了敲楊樂佳的大碗說:“有我吃的,還能餓死你啊?鹵煮火燒管飽?!?/p>
上帝的三室兩廳
2008年,耿新做了健身房的全職拳擊陪練,私下還會接一對一的私教。楊樂佳也找到了工作,在一家樂高教育中心里做老師,惡補了點機械工程的基礎知識,教小朋友們插樂高。
有時候,楊樂佳覺得能和耿新一輩子這樣也蠻好,一個天天陪男人打拳,一個日日陪小孩玩樂高,可以在王大爺的家里一直住下去,不必為京城幾百萬的房子拼得頭破血流。
有一天,耿新接楊樂佳下班來得早了。楊樂佳剛好要上洗手間,就讓耿新幫忙看著。等她回來,耿新已經和小朋友玩成一片了。
楊樂佳遠遠看著,覺得耿新的發尖上,依然閃動著毛茸茸的孩子氣。
下課之后,楊樂佳好奇問他:“樂高到底好玩在哪兒啊?”
耿新坐在桌子邊,說:“你不知道嗎?樂高就是上帝視角啊,從一粒原子開始,建造一個自己喜歡的世界?!?/p>
楊樂佳說:“那你建個喜歡的世界我瞧瞧?!?/p>
那天,耿新開啟他的“上帝視角”,插出一套三室兩廳,耿新說:“有這么大的房子給咱倆就足夠了。”
那已是2009年,楊樂佳發現,男孩一樣的耿新到底生出了男人的心。后來,她把那套“三室兩廳”偷帶回來,擺在家里,算是給他們的生活添一點激勵與希望。
出去遛遛男朋友
這一年,耿新沒有參加北京馬拉松賽,他四處借了些錢,和私教的一位馬先生一起去做生意,換下終年不褪的運動裝去跑市場。
開始的時候,耿新有些放不下臉面,但也艱難適應了。第二年公司開始賺錢。耿新不但還了債,手里還有一些富余,他帶著楊樂佳從王大爺家搬出來,在成府路租了新的房子。
搬進去的那天,耿新抱著楊樂佳,站在22樓的陽臺,看夕陽下的北京,淡金色的光暈,浸透在薄霧里。
耿新說:“嗨!嗨!嗨!楊樂佳,你家男人還是有點兒本事的?!?/p>
楊樂佳嘻嘻笑著,心里卻徘徊著莫名的虛浮。她用雙臂緊緊環住耿新的腰,巧克力肌還在,只是變得有些脆薄。
楊樂佳頭靠在他身上說:“你有多久沒有跑步了?”
耿新說:“跑客戶都跑不過來,哪還有精力跑步啊。”
楊樂佳說:“咱們的自行車帶過來了吧?”
“帶過來了,怎么了?”
“新地方,我想出去遛遛男朋友了呢。”
透出一絲悲涼
2012年,耿新和楊樂佳商量起買房子的事,到燕郊,或是更遠一點固安去。楊樂佳默默聽著,第一次有種要嫁人的預感。可是,馬先生代理的品牌出了質量問題,幾家媒體跟蹤報道之后,市場一落千丈,公司勉力支撐了半年就完了,耿新就又撿起陪練的活兒。
耿新上班的第一天,楊樂佳請了假去看他。耿新戴著護具,陪練過肩摔。
楊樂佳看了三分鐘就看不下去了,一個人默默去了大廳外的走廊。曾經,看耿新“挨揍”還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可如今卻忍不住透出一絲悲涼。
回家的路上,楊樂佳說:“你還是別干了,找找別的工作,這活兒不適合上年紀的人。”
耿新“噗”一聲笑出來,他說:“我倒是覺得,簡單粗暴的工作更適合我呢?!?/p>
楊樂佳沒說話,她不想承認,曾經一度以為“陪人打拳玩樂高”就是一輩子的想法多少有些幼稚了。
那一年春節,楊樂佳回了家。母親不想破壞難得的歡聚時刻,但還是婉轉地講了某某人家的女兒嫁了有錢人的話。楊樂佳聽著,心里有點煩。她煩的不是母親的世俗,而是自己竟然也生出了羨慕。時間終究改寫了她對愛情的定義。
3月的時候,楊樂佳才回北京,回來后,她跳了槽,從一家樂高跳到了另一家樂高,但拿到手的工資多了800塊。耿新依然做陪練。
7月,2013年的北京馬拉松拉開宣傳的序幕,楊樂佳也報了名,然后每天清晨,她都會6點起床,和耿新一起去晨跑。他們沿著成府路,繞去清華,在校園里兜個大圈再回來。這段漫長的路程,對楊樂佳來說,真是無止無盡的折磨。氣短、心悸、小腿痛到抽搐。
但楊樂佳固執地告誡自己,必須堅持,她覺得需要和耿新一起做點什么。有一次,楊樂佳真的跑不動了,在路邊坐下來。耿新折返回來,蹲在她面前說:“如果跟著我這么累,就算了?!?/p>
楊樂佳抬起頭看著他,眼淚忽然就涌了出來,她用力捶著耿新說:“你這個混蛋!這個時候說什么泄氣話!跑不動了,就想甩掉我??!別忘了你答應我的,鹵水火燒管飽的!”
耿新一把抱住她,雙臂緊緊地,仿佛要把她嵌進越來越薄的巧克力肌。
睡一覺就沒事了
2013年10月,北京馬拉松憑一組照片上了頭條,可最終,楊樂佳和耿新都缺了席。
是開賽前的一周,耿新下班回來,路過五道口的時候,發現有人在偷女生的錢包。耿新不假思索地沖過去一把抓住了小偷,沒想人群里冒出幾個小偷的同伙,對耿新拳打腳踢。
警察趕來后,抓住了其中兩個,跑了三個,問他:“小伙子,你沒事吧?”
耿新這才發現,自己挨了一板磚。
那天耿新回去吃晚飯的時候,感到有些惡心,跑去衛生間狂吐。楊樂佳有點擔心他,要拉他去醫院。耿新卻甩開她的手說:“你男人還可以的,睡一覺就沒事了。”
那晚楊樂佳怎么也睡不安穩,大概是傳說中的第六感吧,半夜起來的時候,發現耿新流了一枕頭的鼻血,怎么搖也醒不過來。她還算鎮定,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楊樂佳穿著睡衣跟去了醫院,在走廊里坐了一夜,腦子一片空白。后來,天亮了,醫生走出來對她說:“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外傷引起的腦出血,救不回了?!?/p>
串起時間的碎片
2014年的1月,楊樂佳跑了許久的見義勇為撫恤金批下來后,她把耿新的父母接過來,辦理了手續。耿新的媽媽離開前,拉著她的手說:“樂佳,你是個好姑娘,是耿新沒福氣?!?/p>
楊樂佳聽著,靜靜地掉了眼淚。
10月,北京第34屆馬拉松開賽。5點,楊樂佳準時起床,吃了三明治和一根香蕉,然后帶上3只能量棒,兩顆鹽丸,又在“三室兩廳”上撥了一粒放進口袋。她帶著它,就像帶著耿新。
8點鐘槍響,8點10分,楊樂佳才擠在浩蕩的人群里跑過起跑線。
可她不敢回望,只是奮力地向前跑去,她唯恐自己一回頭,萬千陌生的面孔從霧霾中涌出來,她所堅信的一切就要散了。
那天,楊樂佳以4小時59分跑完全程,別人都在歡欣雀躍的時候,她一個人拿了紀念品,默默回了家。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日光漸漸收隱進黑暗,困倦帶走了身上的疲勞與疼痛,只剩一抹余暉,彌留在意識里。有些人駐留在心里,像一場循環往復的馬拉松,串起時間的碎片。
仿佛又回到了王大爺的老房子,空氣里彌漫著鹵煮火燒的香氣。這一次,楊樂佳終于看見了耿新,他站在屋頂上,背后是北京湛藍的天空,大片的鴿群盤旋飛舞,發出尖銳的哨聲。他揮動著紅色的旗子,大聲說:“楊樂佳,別學這些鴿子,向前飛,別再回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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