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文失戀了,原因是他覺得自己沒錢沒本事,大學畢業幾年也沒找著正經工作。人家姑娘沒嫌棄他,他反倒自己嫌棄起自己,思慮再三,終于對姑娘說了分手,結束了這段長達七年的感情。分手兩個字是雄文自己對姑娘說的,說完以后傷心的死去活來的反而是雄文。人只要一失戀,最大的表現就是睡眠不好,雄文就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在床上翻來翻去怎么也睡不著,睡不著吧就得有個傾訴對象,可是找誰傾訴呢?正當雄文還在失戀中沒緩過神來,他家里出了更大的一件事讓他睡不著,雄文的奶奶過世了。
雄文的奶奶是位“傳奇人物”,在他們那個年代,雄文的奶奶是倒追的爺爺,那個時候女人倒追男人是件爆炸新聞,在那個男女公開牽手都被認為是授受不親的年代,雄文的奶奶大張旗鼓地倒追雄文的爺爺,最終是把雄文的爺爺成功追到手。這樣的事情要是放到現代,不知道是多少單身求愛女性崇拜的對象。
1937年七七事變后,國共兩黨第二次合作正式成立,爺爺參與了國民黨正面戰場抗日作戰,因為爺爺表現突出、膽大心細,殲滅了無數敵人,便一路受到加賞,最后抗日戰爭結束后,爺爺正式晉升為將軍。
后來便是國共內戰,爺爺實際上是沒有參與內戰,他在外祖父的庇護下去了美國,在新中國成立之后,爺爺才回來,那時候國民政府已經被擊潰到臺灣,外祖父也不在人世了,爺爺回來時發現物是人非,只得隱姓埋名留在上海,在上海的鐵路局作了一名售票員。
那時候爺爺已經30多歲,是位不折不扣的未婚大齡青年。而也是在那時候,爺爺遇到了奶奶。奶奶是從四川去上海進修的年輕教師,20歲出頭的小姑娘,扎著兩只小辮,背著個大編織包,臉蛋紅紅地像蘋果,聽聞奶奶是經過售票口時便一眼相中了爺爺。爺爺那時候穿著破舊的有著補丁的西裝,領帶卻打得挺挺的,戴著一副大框眼鏡,顯得很有文化。那時候戴眼鏡也會被人嘲笑,說那玩意是瞎子才戴。奶奶第一眼見著爺爺便念念不忘,便三天兩頭的往火車站售票口跑,專門排爺爺那一豎,排到了又不買票,聽見爺爺問:“小姑娘你要去哪里?”又樂呵呵的跑到后面重新再排,循環往復,爺爺不認識奶奶,只是覺得這小姑娘好玩,也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那時候火車站還是有許多同事張羅著給爺爺介紹對象,爺爺或許也是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該成家了,便對這件事也不反對,同事介紹的也會去見上一面,相相親。可這件事被奶奶知道可不高興了,于是這爺爺的相親對象,往往是見過一面后再無下文,后來一同事某天找到爺爺說:“小劉啊,不是我說你,你思想要端正啊,不要亂搞男女關系,你有對象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呢,惹得我們還給你張羅,不要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爺爺那時候聽到這番話很是納悶,后來才知道是奶奶搗的鬼,奶奶偷偷跟蹤爺爺去到相親的地方,等爺爺前腳一走,奶奶便在后面跟別人說自己是爺爺的老相好,當然這些事都是爺爺和奶奶結婚后,奶奶才一五一十地告訴爺爺。
而奶奶就是在那種“危急”時候,在某天午后排到底時,從窗口遞給了爺爺一封信,爺爺剛一接過信,奶奶一溜煙的不見了。待爺爺晚上回到家打開信,才明白這是奶奶寫給自己的一封情書。雖然爺爺在美國接受了那么些年的西洋教育,骨子里還是保守的,他認為這個小姑娘自己都不認識,也沒有進行深入交流,就這樣貿然地給自己寫這樣一封信,有傷風化,極度不好。于是爺爺出于禮貌,按照信上的地址,回了一封拒絕信給奶奶,信中表明了爺爺的態度,爺爺也斬釘截鐵地告訴奶奶,他不可能和她在一起。這一回不要緊,奶奶收到信,立馬就跑到了火車站爺爺的售票口問到:“你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這次換爺爺臉紅了,長這么大哪見過這種性格的姑娘啊,爺爺強作淡定地說道:“我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奶奶聽完依舊不依不饒:“我會讓你和我在一起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那以后,爺爺便經常收到奶奶的各種包裹,不是圍巾就是毛衣,更甚者還有十幾個大饅頭,天天都有包裹,這一收就是一年。這一年里,奶奶仍舊天天跑到火車站售票口排爺爺那一豎,把包裹放到臺上就跑,爺爺仍舊不買賬,愣是沒有給奶奶說過一句謝謝。
再后來,奶奶進修結束了,要回四川了,奶奶那天是哭著來到售票口的,她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說著一些話,掏出錢買了一張回四川自貢的票,最后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遞給爺爺,說:“拿著,以后用它給我回信。不管你給不給我回信,我都會給你寫。”說完就背著大編織袋走掉了。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一年奶奶對爺爺的用心,火車站的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奶奶喜歡爺爺,火車站的上上下下全都知道。奶奶走后,火車站再沒有人張羅著給爺爺介紹對象,更多的是詢問爺爺關于奶奶的下落,爺爺統一漠然地回答不知道。爺爺也的確不知道,雖然他經常收到奶奶的來信,但是他不曾回復一封。奶奶回去的來信也持續了一年,最后爺爺忍無可忍了,回復了一封,大概意思想表明自己在上海,而奶奶在四川,相隔太遠,況且年齡上自己比奶奶大十幾歲,覺得太耽誤奶奶,所以不能在一起,還望奶奶理解。爺爺回了這封信后,奇跡般的沒有再收到奶奶的來信,爺爺那時候以為奶奶死了心,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誰知過了半年,奶奶竟背個大編織袋奇跡般的站在了爺爺面前說:“四川的工作我辭了,我決定來上海了,這樣不遠了,年齡上我不在乎,我就是喜歡你,我們可以在一起了吧。”不知道是奶奶的執著感動了爺爺,還是爺爺本身其實也喜歡著奶奶,總之奶奶說完那一番話,爺爺就流著眼淚跑出售票口抱著奶奶哭了好久,擦干眼淚就領著奶奶回家了,第二天他們就領證了。后來就有了雄文的爸爸。
可好景不長,1966年5月文革開始,爺爺被人舉報成分有問題,后來爺爺國民黨的身份被查出。爺爺丟了工作,被關在豬圈里,下放去修鐵路。爺爺的身子骨哪里經得住這樣的折騰,沒過多久爺爺就病倒了,奶奶這時候像發瘋了一樣要去找爺爺,周圍的人都勸奶奶,這么年輕趕緊和爺爺撇清關系重新找個人嫁,不然一同受到牽連,奶奶不聽,無論生死都要陪在爺爺身邊,后來爺爺握著奶奶的手,讓她帶著雄文的爸爸回四川,逃回四川,一定要好好活著,他會到四川來找他們。奶奶含著淚點頭答應,連夜就帶著雄文的爸爸坐上了回四川的火車。奇跡般的,十年文革結束,爺爺堅強的活了下來。爺爺剛被放出來,就馬不停蹄地買火車票去四川自貢找奶奶,爺爺和奶奶在這十年里沒有任何聯系,爺爺甚至都不知道奶奶在哪里,爺爺也不知道奶奶是生是死,更不知道奶奶是否還在等他。奶奶這十年里也一樣,一聽到有上海的消息便去詢問,一有報紙就去買,想從只言片語中探尋爺爺的下落,她等著爺爺,死死的等著。后來爺爺輾轉反側,在自貢到處詢問,終于在一家私人豆瓣廠找到了奶奶,那時候雄文的爸爸已經長成大小伙子了,爸爸幫著奶奶在豆瓣廠用手掐辣椒,奶奶這十年都在豆瓣廠掐辣椒工作謀生。爺爺看著奶奶的背影,奶奶頭上已經有一半的白發,原本挺拔的身軀也有些佝僂,爺爺叫著奶奶的名字,奶奶先是一愣,后來滿眼是淚地回頭,看到爺爺,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爺爺一遍遍地在奶奶耳邊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了。
后來爺爺奶奶憑借著勤勞與堅韌拉扯大了雄文的父親,雄文的父親成了恢復高考制度后的一名光榮的大學生。再后來父親畢業結婚生子,再后來便是有了雄文。
在雄文的記憶里,爺爺和奶奶一直無比相愛,爺爺總是愛憐地看著奶奶。所以說,這次奶奶突然地離世,雄文怕爺爺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然而,爺爺卻經受住了,原因是爺爺得了老年癡呆,時好時壞,大多數情況下明辨不了事非。
雄文和爸媽處理好奶奶的后事,又請了一位保姆照顧爺爺,爺爺每天都要看報,雄文也不知道爺爺是否能看懂,能看懂多少。突然有一天,爺爺看完報紙后突然急沖沖地出去了,雄文怕爺爺走丟也急忙跟著跑出去。雄文發現爺爺進了報社,又極為正常地沿途回到了家。雄文內心覺得爺爺正常極了,一點病都沒有,直到晚上爸媽回來沖著爺爺發火,雄文才知道,爺爺今天去報社,給了報社50萬讓他們幫忙轉交給報紙上的一位女孩,那位女孩的母親得了重病。爸爸的意思是,要獻愛心沒必要這么多錢,并且這么多錢是爺爺奶奶一輩子的積蓄,媽媽更是生氣,揚言要去報社把錢退回來。一直沉默寡言的爺爺突然急了:“不許!不許退回來,這是要給世蘭治病的。”(世蘭是奶奶的名字),媽媽聽完更加生氣:“爸,我看您是病糊涂了,媽已經去世了,她還治什么病。”爺爺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進房間里拿出一張泛黃的信紙,舉著信紙在媽媽面前說:“世蘭寫信告訴我了,她喜歡我,她要和我在一起。”媽媽說不過爺爺,氣沖沖地轉身進了屋,爸爸一邊安撫著爺爺一邊給雄文使眼色,雄文去媽媽房間安慰媽媽。雄文的媽媽的意思是,本來家里就沒多少錢,雄文的爺爺倒好,把他們老兩口所有的積蓄全部捐出去,一分錢都沒有留給雄文,心里完全沒有這個家,這個孫子,看來是老糊涂了。
爺爺自從捐了錢以后,每天便在雄文面前念叨:“我救了世蘭的命”
這一年里,值得高興的是雄文終于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在找到穩定工作后,雄文也在調整自己的感情,試圖從失戀的陰影里走出來,在調整失敗后,雄文決心再回去尋找這個姑娘,幸運的是,姑娘一直留在原地,從未離開。
姑娘很喜歡雄文的爺爺奶奶,聽聞奶奶過世姑娘很難過,姑娘便和雄文商量著,回家一起去看看爺爺,可當他們回到家里,保姆出門在外買菜,他們發現爺爺靜靜地坐在凳子上,雙手合十,面露微笑,輕聲喚爺爺,再無答應,雄文一摸脈搏,才發現爺爺走了。
雄文的爺爺奶奶相繼離開,雄文傷心欲絕,姑娘在陪雄文收拾爺爺遺物時發現一張報紙,報紙上的日期就是爺爺捐款那天,姑娘看著照片上女孩的母親,再看看奶奶年輕時的照片,眉眼幾分相似,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同一個人。在爺爺的抽屜下面,還壓著一張泛黃的信紙,那是奶奶第一次寫給爺爺的情書。
“劉景仁同志你好,我叫郭世蘭,四川自貢人,在師范大學進修。我很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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