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澎湃,碧浪滔天——起風了,僅有的落日余暉行將殘盡,從海島灘頭遠遠地望去,一葉孤舟乘風破浪由遠及近,好似海平線上雜亂跳動的音符,只是沒有節(jié)奏。漸漸地,海平線遮住了日頭,抹去最后一線溫暖,此時,只聽得海風中夾雜著“嘟嘟嘟……”疲憊的發(fā)動機的聲音,漁民阿水也駕著雇主家的漁船靠岸了。
阿水是個孤兒,七歲爹娘出海遇險。雖然阿水申請了低保,但大男人總得有個活兒干吧,而后自己便給本村望族老金家?guī)凸ざ热铡?/p>
秀麗的山坡上,一塊兒相對平整的地面上坐落著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這是阿水的家。兩年前的一場大雨引發(fā)了嚴重的泥石流滑坡,后來便起了一林子,需要一個看林子的守林員,阿水被村兒里老書記看中。此外,阿水原來一直住在臨時搭建的茅屋里,再說了,守林員總得有個住的地兒吧,于是,老村長便請村里有名望的鄉(xiāng)老合伙去鄉(xiāng)里幫忙說情,從林子里開辟出一塊兒地給阿水蓋房子。不過,阿水家貧,只得上山伐些木材,蓋了一間木屋。
某日,阿水拖著略顯疲憊的身軀,來到門前,準備掏出鑰匙開門,但是一不小心,鑰匙掉在了地上。阿水彎腰去撿,眼前突然一亮,竟然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金絲燕!只見它正胡亂撲棱著翅膀,忽閃著眸子,眼神里留露出一絲警覺,有聲無力地“嘰嘰”叫著。它是雨燕的一類,善捕蟲。阿水奇了怪了,歪了歪腦袋,想不出這玩意兒咋會飛到這兒來?原來,這個島子頭些年確實有很多燕子。峭壁上,屋檐下,總是可以聽到這些精靈的聲音,尤其是蟲災泛濫的時節(jié),更是余音繞梁,不絕于耳。現(xiàn)如今,為了緊隨市場趨勢,村兒里搞旅游開發(fā), 大片山林被伐,成為了農(nóng)家樂。由此,村子里燕子數(shù)量銳減。
阿水略有沉思,將它小心翼翼捧在手里,進了屋。阿水屋里家徒四壁,擺設陳陋,沒有幾件像樣的家具,靠近墻邊的幾樣家具還頭年結(jié)婚時找人幫忙打的。起初,阿水和村里一個寡婦結(jié)了婚,但日子艱難,那婆娘便和村里的另外一個光漢子跑掉了,再也沒有回來。枕頭上的那對鴛鴦還是結(jié)婚時那婆娘繡的,阿水一直沒舍得丟。由于沒上過學,所以,阿水不像其他同齡人,早就考學出去了,即便回村兒的老金家的兒子也是頂了一頂“村官”的帽子回來的。
“燕子啊,燕子,你咋不好好在洞里待著,跑到俺家來干啥?找不到家了?”阿水手里一邊削著從林子里伐來的竹枝,一邊自言自語道。不消一頓飯的功夫,一個簡易而又精致的籠子做好了。
“來,來,來……俺把你圈起來,暫時就在俺這兒安個窩吧。”阿水說著便把那燕子慢慢放進了竹籠里,這時,小家伙兒可能感覺暖和些了,恢復知覺了,一看是在一個陌生人的家里,于是便在籠子里上躥下跳,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阿水不放心,怕燕子會自己飛掉,便在小家伙黑色的腳脖子上系了一條紅絲帶。緊接著,阿水用半個雞蛋殼當個水盅兒,前天拾破爛撿來的酸奶盒子裁去一半當做食碟兒。
之后的一段時間,受傷的小雨燕就算在阿水簡陋的小木屋里安了家。阿水每天按時給它喂食添水,偶爾還會用出海打撈來的小魚小蝦犒勞燕子。幸虧阿水悉心地呵護,原本病重的燕子愣是被阿水硬生生地養(yǎng)活了,并重新恢復了生機。每次阿水打漁回來,它就跟賴狗子似的,在籠子里活蹦亂跳,還不時翹動著尾巴。晚上閑來無事,阿水就拿著竹條在籠子里戳來戳去,逗它玩。 孤夜難眠,遠遠地透過玻璃,人鳥相戲,趣味盎然。
可是,好景不長。一天,阿水回來發(fā)現(xiàn)喂鳥的碟兒、飲水的盅兒打翻了一地,再抬頭看看竹籠子——小雨燕竟然不見了!
阿水正納悶兒,突然間,一陣“喵嗚……喵嗚……”的陰岑岑聲音從墻角處傳來。阿水心里暗想:不好!夜貓子進來了!循聲望去,只見墻角處,一只花斑夜貓子,正在歪著腦袋瓜兒,瞇著眼,舔著爪子,嘴角還留有一絲血跡,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
阿水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燕子被它給吃了。怒火中燒的阿水二話不說,撂下韁繩和網(wǎng)子,抄起一把鐵鍬狠狠地拍來!那貓子嚇了一個機靈,但不慌張。說時遲那時快,貓著腰,支起前爪,嗖的一聲,跳到窗臺上,也擺出迎戰(zhàn)的架勢。按理說,這野貓怕人才對,但這只老貓子好似成了精的一般,竟與身材魁梧的阿水你來我往地斗了起來。最后,老貓子力盡,敗下陣來,使個法兒,晃過阿水的重擊,破窗躥了。阿水也著了道兒,被惡貓的利爪所傷。為此,阿水還差點兒丟了性命。原來,聽村里老人說,這是中了山上貓仙的巫毒了。但阿水命硬,敷了點兒草藥,挺過來了。當然,這都是后話。
門開了,海風呼呼的吹來,阿水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一臉地沮喪。古銅色的臉龐好似刀削,在夜晚燈光的映襯下,棱角顯得那么分明。不知何時,原本堅強的阿水低下頭,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明月當空,潮水翻涌,人燕共處的場景揮之不去……
一夜無眠,阿水仔細地將昨晚散落的燕羽收起,找了一個朝陽的地兒,埋了。
時隔多年,阿水憑借自己的努力和厚誠,誠信經(jīng)營,逐漸成為當?shù)赜忻哪静纳獭5牵自捳f得好“甜不甜故鄉(xiāng)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阿水不忘本,帶領村里的農(nóng)戶共同致富,很快,這個偏遠島子上的林木,不知是因為阿水培育有道、伐采有方,還是老天保佑,病蟲害極少,不似其它人家的林木,需要常年打藥除蟲。所以,木材基本年年都可賣個好價錢。不久以后,阿水便圍著島子建起了一溜兒小別墅。為了紀念自己的過去,別墅的材質(zhì)均采自山上自己培育的優(yōu)良樹種。但總有人開玩笑說,這房子不結(jié)實,人住進去說不定哪天就被刮到海里去了。每每說到這里,阿水只是笑而不言。
近幾年受金融危機影響,加上病蟲災害頻發(fā)。木材市場生意冷至冰點,波及甚廣,連這個偏僻的島子也深受其害。島上的阿水同樣未能幸免于難。
正在阿水束手無策的時候,“救星”森老板出現(xiàn)在眼前,愿以高于市價百分之二十的價格收購阿水的木材。驗貨定價后,兩人便敲定了交易時間和地點。
“兄弟,哥看你的木材相對于其它幾家還好些,您也是行家,也知道這幾年蟲災不斷,所以,這個價兒已經(jīng)很看得起老弟了!喏,拿著,現(xiàn)錢!”說著,老森便把懷里揣了良久的厚厚的信封一把塞進阿水的懷里。
阿水是個實誠人,加上這幾天眼疾又犯了,便沒有細看,只看到信封口微露的幾張紅頭,便放心地塞進了口袋。殊不知,森老板是個老油子,一來到島子,就發(fā)現(xiàn)島子上的上好林木,于是,動起了歪心思,想空手套白狼。他先派人去探了探島上人的口風,果不其然,這里民風淳樸,尤其是這里的養(yǎng)林帶頭人阿水,更是憨厚樸實。所以,他弄了個信封給現(xiàn)錢的法兒,好瞞天過海。
平時,阿水的錢物都是保管得好好的,自己能做的事從不讓傭人插手,所以傭人也不會擅自翻動他的東西。可是這次不知咋回事,在傭人洗完衣物時才突然想來,自己竟然忘了把那厚厚一沓的錢及時地掏出來。但為時已晚,衣服已被洗了出來。正當阿水心急如焚時,卻猛地發(fā)現(xiàn),不洗不知道,一洗嚇一跳,信封里厚厚的一沓竟然都是白花花的紙漿子,仔細一看可不是!此時,阿水腦袋蒙的一下,傻傻地怔了半天,好大會兒才回過神來,心理暗叫一個苦啊!
事不宜遲,阿水果斷報了警。但是,還是太晚了,對方早已載著木材在島上虛晃繞了幾圈,不知所蹤。
事發(fā)后,阿水獨自一個人抽著悶煙,一言不發(fā)地呆坐在自家的屋檐下。
此時正值春夏之交,燕群飛舞,嬉戲于林,時來啄食蟲蟻,一派生機盎然。望著空中忽來忽去的黑影,阿水的心思飄向了遠方……
屋檐下斷斷續(xù)續(xù)、窸窸窣窣的聲音鉆進阿水沉思的大腦,許久,阿水才反應過來,抬頭發(fā)現(xiàn)一只雨燕正在修葺自己的巢穴。這一幕,突然讓他想起了那只最終還是死掉的雨燕,心情更加復雜。
“或許沒死呢,只是當時看到那只貓的樣子……”阿水天真的想著。
此時,海上又起風了,勢頭越來越大。海島上天氣變化多端,看來要下雨了。阿水默默地站起身,用腳膩死煙頭,一頭扎進別墅不再出來。
夜深了,狂風不止,瓦釜雷鳴,大雨瓢潑,豆大的雨點兒猛烈地擊打著厚重的玻璃窗,發(fā)出砰砰地悶響。第二天一大早,別墅區(qū)門口聚了好多人。阿水這一覺直到天亮,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一陣急促地門鈴聲響了,開了門,還沒等他穿好衣服,只見一群村民已經(jīng)擠進屋里。
“阿水啊!大事不好了,快去看看吧!你們家別墅都被海風毀掉了!”
“聽說里面還埋著好幾個人吶!不過,好像不是咱們村兒的!”
“警察都來了!”
阿水來不及穿好鞋子,就跟著大家一溜煙兒奔到山頭的另一側(cè),從山上往下望去,混亂不堪,一片狼藉,殘破的門窗在海風中呼啦啦地扯著,仿佛在訴說昨晚的遭遇。總之,別墅早已沒了昔日模樣。
阿水眼前一黑,差點兒沒背過氣兒去。等他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
“阿水先生,您好,我們找您了解個情況。”一位民警坐在床邊正等著阿水蘇醒呢。
“哦,是警官吶,您都來了,還有啥倒霉事?”阿水嘴一撇,整個臉擰得跟麻花似的。
“別難過,是這樣,您的房子昨晚被海風摧毀,對此,我們深表歉意。但是,您這次算是撿了一條命,這才是不幸中的萬幸。”
“此話怎講?”阿水一臉孤疑。
“因為經(jīng)專家現(xiàn)場勘察,發(fā)現(xiàn)這些倒塌的房屋的地基以及承受壓力的關鍵構件早已被白蟻啃噬殆盡,而從您所經(jīng)常居住的別墅來看,這些卻都保存較好。所以說,您要是睡在別處,恐怕昨晚您就……”
“哦?!不過這些房子都是同時蓋的呀!” 回想起事發(fā)現(xiàn)場的慘狀,阿水咽了一口吐沫,頭皮有些發(fā)麻。
“但是,二者之間確實是有差別的,因為只有您所住別墅的房檐下有幾個燕子窩。不過,看樣子不是一時間筑的巢,經(jīng)現(xiàn)場檢驗,好像都是連續(xù)多年筑的,新舊不一。但是,令人費解的是,您的這座別墅里的燕窩竟然有六七個之多!更令人稱奇是,其中一只老燕子的腿上竟然不知被誰綁了一根紅繩,真是咄咄怪事!”
“此外,我們想請您證實一下……”
民警的話音兒還沒落,霎時間,阿水好像聽出來了什么,蹭得一下從病床上跳起來,飛也似地躥出醫(yī)院,攔下一輛的士,直奔別墅門檐下。抬頭望去,果然,在其中一個較新的燕窩上,一只腳脖子上系著紅絲帶的雨燕正在喂食雛鳥。
此時,阿水心里還不相信,親自搬過梯子,爬了上去。這只系著紅絲帶的燕子并不怕他,也不啄他,眨著明亮的眸子,立在巢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好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阿水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只自己以為死掉的雨燕。等阿水再低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倒吸一口涼氣。原來,窩里滿滿地全是吃的腸肥肚圓的白蟻!
隨后,民警趕到。阿水幫忙證實了被砸死在別墅里的幾個人,竟然是奸商老森和他的幾個手下。 更令阿水驚喜的是,在附近的林子里發(fā)現(xiàn)了那批沒來得及轉(zhuǎn)移的木材,一根都不少。原來,自作聰明的老森耍了個詐,在海上兜了個圈子,趁著昨晚狂風大雨,潛回小島,溜進了早已被白蟻咬噬殆盡的危房,誰料……
其實,金絲燕當時并未死去,夜貓子吃的只是一只土撥鼠,而打翻的籠子也是拜夜貓子所賜,不想被小雨燕倒打一耙,啄了雙眼,飛去了。但是,小雨燕不忘舊情,每年蟻蟲活躍的季節(jié),都會帶著自己的一群孩子和伙伴回來,充當阿水住處和林木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