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酒館里,馬蒂厄當多蘭先生和大家討論起了戰爭,提到山鵬,他想起了一則故事,與大家分享起來
馬蒂厄先生住在高邁伊城郊大街,隔壁住著一位女鄰居。她命運十分悲慘。在二十五歲那年,在短短一個月就接連失去了父親、丈夫和剛出生的兒子。
死神一旦光顧一戶人家就好像認了門似的,幾乎總要隨后再來。
可憐的少婦被這接二連三的打擊擊垮了,她臥床不起,一連六周神志不清,總說胡話。每一次發病都要持續好長一段時間,之后便陷入平靜的疲頓狀態。她一動不動躺在那里,不吃不喝,兩只空洞的眼珠一個勁地轉動。任何人都沒有辦法讓她起床,只要一讓她起床,她就大喊大叫,仿佛有人要置她于死地一樣。就這樣,她一直躺著,除非在給她梳洗和換洗床單時,才會讓她服下安眠藥,將熟睡的她拉起來。
她身邊的仆人們都陸續走光了,只剩下一個心地善良的老女仆,不時給她些水喝,或者讓她嚼點冷肉。在這顆絕望的心靈里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因為她不能再開口說話了。也許她在想念那些死去的親人;也許僅僅在胡思亂想,并無真切的回憶;在不然,就是她的思維已遭毀壞,猶如一潭死水。
她這么完全自閉、半死不活的狀態持續了十五年。
不久,普法戰爭爆發了,法國戰敗,普魯士軍隊開進了高邁伊。
這情景還恍若昨日。天寒地凍,連石頭都能凍裂。普魯士軍隊有節奏的沉重的步伐響徹云霄。
他們的隊列沒頭沒尾,全都一模一樣,那種木偶般的動作也是他們所特有的。普魯士軍官派士兵到各家各戶去住。那個瘋女人家被攤派去十二人。其中有一個長官,是個出了名的兵痞,性情火爆,經常動輒大發雷霆。
頭幾天倒也相安無事,因為早有人告訴那個軍官,女主人有病,他也就沒太在意。然而時過不久,這個瘋女人始終不露面,他不禁惱火,便詢問得了什么病。老女仆告訴他,是由于悲傷過度,她一病不起,已經臥床十五年了。可是那個軍官根本不信,以為那可憐的瘋女人不起床接待他們是因為傲慢,根本不愿意看到普魯士人,不愿意同他們說話,也不愿意同他們接觸。
于是,他要求女主人接見他,老女仆便讓他進了瘋女人的房間。他一看見那個女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氣就不打一處來。他口氣粗魯的說道:“太太,請您起床,下來讓人瞧瞧。”
瘋女人恍惚的眼神轉向了他,沒有回答,兩眼也空洞無神。
軍官火上來了,又說道:“我不能容忍這樣無禮,如果不主動起來,我有辦法讓您獨自去遛彎。”
她仍然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索性把頭扭了回去,好像沒看見他一樣。
軍官怒不可遏,認定自己的受到了極大的羞辱與蔑視。于是他又說道:“如果您明天還不下床的話”
說完,他轉身就走,眼里充滿了厭惡。
第二天早上,老女仆驚慌失措,要給瘋女人穿衣服,可是她拼命掙扎嚎叫。軍官聽到后很快就上了樓,老女仆跪倒在地,高聲哀求到:“她就是不肯,長官,她就是不肯。您饒了她吧,她太不幸了。”
軍官站在原地,相當尷尬,卻不敢下令將瘋女人拉下床。忽然,他笑起來,用德語下了命令。
不大功夫,只見走出一對士兵,抬著一張運送傷員的擔架。擔架上絲毫也沒有弄亂,軍官命令士兵們將瘋女人抬到上面。躺在上面的瘋女人仍然沉默不語,只要讓她躺著,她就會安安靜靜,不管身邊發生了什么事。兩名士兵抬著擔架往門外走去,后面跟著一名士兵,提著一包女人衣服。
那軍官得意地搓著雙手,說道:“我們有辦法,瞧您能不能自己穿衣服,散一散步。”
只見他們一行人,朝著伊莫維爾森林的方向越走越遠。
兩個小時之后,只有那些士兵回來了。
大家再也沒有見到那個瘋女人。他們究竟把她怎么樣了?他們把她抬到哪去了?始終不得而知。
雪一直下個不停,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形成了冰雪的苔蘚,覆蓋了平野和樹木。狼群一直竄到居民門口嗥叫。
一想到那個不知所終的女人,馬蒂厄先生就寢食難安,多次跟普魯士當局交涉,想了解情況,結果險些被拉出去槍斃。
冬去春來,法國割讓了阿爾薩斯和洛林,占領軍開走了。馬蒂厄先生的鄰家的門一直門窗緊閉,庭院的小徑長滿了荒草。
老女仆冬天就死了。再也沒有人問過這個意外事件,唯獨馬蒂厄先生一直惦念著。
他們怎么處置了那個女人?她穿過樹林逃跑了嗎?也許在什么地方,有人收留了她,將她送進醫院,卻從她口中得不到任何情況。
然而到了秋天,候鳥成群結對地飛過。馬蒂厄先生的痛風病略有好轉,就拖著不靈便的雙腿去了森林。他已經打下四五只長喙鳥,又有一只被擊中,掉進樹枝密集的溝壑里不見了。馬蒂厄先生不得不下去拾回獵物,卻發現它掉在一個死人的頭顱旁邊。猛然間,他想起那個瘋女人,感到一陣揪心,就好像胸口挨了一拳。在這凄慘的一年,也許不少人死在這樹林里,然而不知為什么,馬蒂厄先生就肯定,碰見的就是那個瘋女人的頭。
馬蒂厄先生豁然明白了,完全推測出來。他們是把她連同擔架丟棄在這寒冷、荒涼的森林里,而瘋女人抱著固執的念頭不放,就是在這厚厚而又輕飄飄的雪絨下死了,也不動一動胳膊腿。
接著,狼來把她吞食了。
鳥兒則利用撕爛的擔架上的墊子的呢絨做窩了
馬蒂厄先生保存了這個可悲的骷髏。在這冰天雪地中,他發出了最后的希望:但愿我們的子孫再也不要再經歷可怕的戰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