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
李丹妮的父親李樹化,是祖籍廣東梅縣的泰國華僑。童蒙時期,李樹化就返回祖國接受教育,在梅州中學讀書期間,與同校學習的林風眠先生結為好友。辛亥革命之后,林風眠組織了130位梅州青年出去看世界,李樹化瞞著家人偷偷跑出來,隨著同鄉遠渡重洋到法國勤工儉學。
1953年9月,福建上杭人袁迪寶進入浙江醫學院學習,成為新中國成立后首批公共衛生學科的大學生。他的俄文老師,就是1950年畢業于浙江大學外文系精通英、法、俄、德和中文的李丹妮。這位漂亮的混血兒,比袁迪寶大一歲。兩人都有一雙明亮聰穎的大眼睛,一見面,就彼此印上了友善和默契。身為班長和俄文課代表的袁迪寶,每次俄語考試都是滿分。他的勤奮和優秀給丹妮印象深刻,而丹妮老師的專業精神也令他感佩不已。
李丹妮說:“我們接觸得很多了,我常找他,當時我們已經感覺到我們兩個很像,我們是一個人。”袁迪寶則回憶:“我們宗教信仰相同。再加上她經常給我拿字典、借參考書,甚至還有生活用品……毛衣之類,她也織過給我,白色的羊毛衣。我是很感動啊,那個時候我們可是窮孩子。”
命運
李丹妮身材嬌小,可個性很倔強,認準了理就不會輕易屈服。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中國各地都隆重悼念。在浙江醫學院舉行的紀念活動,大家也都自覺戴上了黑紗,可是李丹妮說:“我為什么要戴?我家里沒有死人。”活動過程中,要多次舉起手來喊口號,有同學怕她惹禍,拽著她的手舉起來。
1955年8月初,因為中國高等院校院系調整,袁迪寶所在的浙江醫學院衛生系要并入成都華西醫學院。臨走前,李丹妮隱約看出了袁迪寶有心事。
李丹妮說:“那時我已經感覺到他有事不敢跟我說,也怕我難過,肯定是這樣的。”坐在芙蓉花樹下,袁迪寶憂郁地講出了心事:原來在上大學離開家之前,迫于姐姐的壓力,他已經與匆匆相識的姐姐同事黃秀雪結婚。也就在同一時刻,李丹妮還知道了袁迪寶馬上要去成都。
李丹妮的第一反應,自己沒有權利把幸福建筑在另外一個女人的不幸上,“去搶別人的幸福,這個結果我不能接受”。
在袁迪寶快要離開杭州前往成都的時候,1955年8月5日,以三潭印月為背景,他倆在蘇堤上拍了一張合影,這是青春容顏留下的最后相聚。
等待
然而,不論是言語上的“分手”,還是真正的分別,其實都沒有冷卻兩人的感情。
他們每天都給對方寫信,每封至少2000字,為了省錢,攢足一周的信才一起寄出。
“我正在熱烈地愛著你,日夜思念正像你也愛我一般,我在為你郁悶,祈求得到你的愛憐,為了得到你的愛憐,我寧愿粉身碎骨……我祈求上天賦予我們,賦予我們,賦予我們。”這是1955年9月17日晚,袁迪寶在公園柱燈下寫的信。
都說愛情是自私的,但即使他們深愛對方,即使袁迪寶的婚姻更多是出于對姐姐的順從,但他從來都沒有離婚再娶的念頭,李丹妮也從未想過要他離婚。
1956年3月末,李丹妮決定去找浙江醫學院領導談一談,此時她已經在學校當了6年助教,60元工資也一動不動領了6年。李丹妮是生活在新中國的青年,在一個熱愛國家的氛圍中長大,她也渴望進步。她想問問,自己的前途在哪里?但是領導一句“我們總覺得你這么一個人,真是沒有一點兒政治覺悟”,讓她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原本是為了求一個期許和希冀;結果是,李丹妮帶著一個突發的決定離去。回到家,她跟媽媽說,想離開這里回法國。只是她自己絕沒有想到,這一走,55年后才能再見袁迪寶。
李丹妮回到法國后,一直沒有戀愛也沒有結婚。她說:“只有一個男孩真正地愛過我,那就是袁迫寶。”
堅守
1956年7月12日,李丹妮和母親到達法國馬賽港口,沒想到親成們卻嫌棄從中國回來的她們。母女倆生活非常窘迫,李丹妮用一年時間取得了速記打字的畢業證書,1957年7月1日應聘進一家公司,并在那里連續工作了17年。1960年,李丹妮獲準入籍法國。
扶助
在中國,1957年7月,袁迪寶從成都華西醫學院畢業,被分配到廈門市衛生防疫站工作。
李丹妮到了法國以后,還密切地與袁迪寶保持通信,1959~1961年,中國經歷了3年經濟困難時期。恰恰在這3年里,袁迪寶的3個男孩子一個接一個呱呱墜地。李丹妮在與袁迪寶的書信來往中,知道了袁家的生活狀況。雖然袁迪寶不肯,但李丹妮還是以法國公司寄商品的名義,不斷地買奶粉、餅干、衣服、玩具等,寄到廈門。
“我不能告訴他們這是誰。有時我愛人看到我拼命看信,看英文信,會奇怪,我才稍微透露一些消息說,這個是我的俄文老師,對我非常好,給我的羊毛背心還在那里。我沒有說我們的關系。”
對此,李丹妮很坦然:“他后來還是很幸福的。有個幸福的家庭。我有時候也在想,如果當時我跟他結了婚,他會不會比現在更好。”
波折
1966年夏天,李丹妮收到一封從香港發出的匿名信。信上說:“不要再寫信了,你害人。”李丹妮一看就明白,這指的就是廈門的袁迪寶。她很害怕真的造成不幸后果,于是馬上停止了通信。
重逢
袁迪寶在70年代也寫了七八封信給李丹妮,都被退回來。“我就以為她會不會到馬賽、巴黎去工作了,地址變化了。我不相信她是短命鬼,她一定還在,一定會寫信給我。”
1994年3月,黃秀雪患上了口腔癌,8個月后去世。從此,袁迪寶獨自生活了13年,他自嘲已經成了“三等公民”——等吃、等睡、等死。“我的同事、姐姐,嫂嫂都勸我再找一個老伴。但是我堅決拒絕了,我還有一個親人在法國。”
2010年春節,袁迪寶姐姐的兒子無意中提起袁迪寶年輕時與俄文女教師的一段情緣,這是兒媳歐陽鷺英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我問爸爸,你為什么沒有再和她寫過信啊?他說,80多歲了,不知道還在不在,而且之前寄的信都被退回來了。我說,你再試試看吧。他沒有說要不要寫,就-上樓去睡覺了。”其實,大家看到袁迪寶的房間整晚都亮著燈。
2010年3月31日和4月1日,袁迪寶寄出了試探性的兩封信,寫著同一內容,寄給了不知道還在不在世上的李丹妮。里面有4句話:“親愛的丹妮,愿上帝祝福你健康長壽,愿上帝保佑你健康長壽,就是要你健康長壽,請給我一封信。永遠思念你的袁迪寶。”這一回李丹妮收到了!
李丹妮的笑發自內心:“在機場,老遠就看到他,捧著55朵玫瑰。我心里面開始緊張,后來我對自己說,向前走吧。他也走向我,當時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就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