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健在新學年的第一天，就在人群中看見了蘇方婉。

她是那樣的羞澀，一下子就擊中了他的心。那個時候的唐健，已然是小老板的派頭。在大學里經(jīng)營著小超市。

蘇方婉買了一支牙膏，一小瓶滋潤霜，一共11元1角。唐健大方地揮揮手，1角錢就免了。

用了滋潤霜后，蘇方婉的皮膚過敏，宿舍里一幫女孩拉著她到小超市理論，唐健并不示弱。后來，蘇方婉淡淡地說，算了，我的皮膚本來就不好。

唐健的心一下子軟了，拿出一瓶玉蘭油說，算我倒霉，送給你。幾個女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蘇方婉又是淡淡地笑，我不要。幾個女生又睜大了眼睛。

唐健想，他可能遇到一場旗鼓相當?shù)男睦響?zhàn)了。她的表現(xiàn)越是出乎自己意料，他越覺得這場對陣有意思。

蘇方婉的家境不好。這是唐健在和經(jīng)濟系一個男生稱兄道弟的時候探聽到的。蘇方婉每次購物，唐健總要替她省個零頭。他的理由有很多，但是只有一次說錯了話。

本來是5元5角的東西，他隨口說了一句，你在本店購物超過了50元，5角免費。

蘇方婉微微怔了一下，問，每個人買東西你都記得這么清楚嗎？

唐健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隨口支應(yīng)，我有會計，當然記得。

蘇方婉笑了，笑容就像盛開在唐健心里的一朵花。

蘇方婉來小店的次數(shù)漸漸多起來。有時候不買東西，就站在那里同唐健聊天。這時候是唐健最快樂的時間，也因此而常常算錯了賬。

蘇方婉找唐健幫忙是在下半學期。她的聲音很小，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想，借點錢。

500元，也就相當于唐健幾天的花費，唐建爽快地答應(yīng)了。蘇方婉紅了臉。說了一聲謝謝，唐健突然很想在她的鼻子上刮一下。她說，這錢我一時還不上，要不我在你的超市幫你理理貨，打打工？

雖然小超市并不缺人，唐健卻心花怒放。他笑問，你一個月想要多少錢？

蘇方婉低低地說了一句，100，你看行嗎？

唐健的心，突然疼起來。

2

蘇方婉知道了唐健的許多事，他販過皮包，去海南做過珍珠生意，在小舢板上差點被別人擠到海里去。

有一天，唐健又向蘇方婉大談江湖經(jīng)歷，一抬頭看到幾個工商人員站在面前。一個人拈起放在桌上的名片問唐健，你是店主？

唐健的小店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關(guān)張了。蘇方婉說，我會想辦法還你錢的。唐健笑笑，算了，朋友的公司要我?guī)兔θフ湛?，在珠海?/p>

在機場登機時，唐健在心里說，再見，蘇方婉。

朋友的公司開在海邊，風景很好。唐健有些迷惘。在海邊總是分辨不清方向。他問，北方在哪里？朋友笑著指給他看，然后問，想家了？

唐健微笑搖頭，他是想蘇方婉了。他堅持給蘇方婉發(fā)E-mail，蘇方婉的回信卻是斷斷續(xù)續(xù)。

時光在指縫間悄悄流過。

這天，蘇方婉來到珠海。唐健突然間收到了她的短信，我在車站，來找你。

站在出站口，唐健覺得心跳得厲害。蘇方婉淡淡地笑著說，我是還你錢來了。

3

金臺寺的風光很美。許愿的時候，蘇方婉神情肅穆，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唐健幾乎看呆，他忍不住問，你到底許了什么愿？

蘇方婉微笑說，我希望父母的生活好一些，快快樂樂，沒有煩惱。唐健好奇地問，你的家庭是不是有困難？

蘇方婉又笑，不過是我的心愿罷了，你大可不必當真。

蘇方婉拿出錢還給唐健，唐健不要。她正色說，不管怎么樣，我欠你的錢始終是要還的。還有。那些零零碎碎的錢，你替我節(jié)省下來的，一共是12元6角吧，一并還給你。

唐健覺得。他的心一點一點涼了下去。于他而言，這些錢是算不得什么的，但是面對眼前白襯衣牛仔褲的蘇方婉，他無可奈何。

兩天的生活，像是在夢里度過。在賓館前臺，蘇方婉正在退房，唐健坐在一邊的沙發(fā)上看著她，心想，或者以后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在出租車上，蘇方婉突然伸過頭來。在唐健臉上輕輕啄了一下。黑夜里，蘇方婉的眼神明亮得像星星。她笑著說，好了，從此以后，咱們兩不相欠了。

唐健有些愣怔，她像是出現(xiàn)在他生活里的一顆星星,在他的天空那么亮那么亮地閃耀了很久,終將離他遠去。只是他心存一點疑惑,她這次到底來做什么,就為還錢嗎？

蘇方婉笑了一聲,就為還債啊。

他說,那你何苦千里迢迢趕過來。只要把錢匯過來就行了。

她微笑著說,有些債是要親自還的。你不懂嗎？

4

那個吻,在唐健的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那天在賓館登記住宿時,唐健悄悄記住了蘇方婉家的地址,唐健心想,他應(yīng)該搶先一步到她家,給她一個驚喜。

第二天,倒了幾次車,唐健終于來到了那個小山村。蘇方婉的父親瘋瘋癲癲。唐健這才知道,因為供蘇方婉上大學,家里借了錢卻無力償還。蘇方婉的父親與債主打架,精神上受了刺激。

蘇方婉的母親垂著淚說,我們不讓她回家。是因為她每次回來都說要退學,后來她說打工掙了錢,可以貼補家用。唐健鼻子一酸,明白了蘇方婉當初借錢的原因。

唐健給蘇方婉發(fā)短信：我在你家,你家境這么困難,為什么非要把錢還給我？過了很久,蘇方婉才回復(fù)：記得在學校時我和你同吃一桶方便面的事嗎？你知道同學們說什么嗎？他們說我為了一包方便面就可以出賣色相,這對我是莫大的傷害。如果是愛情,就讓它純潔吧,所以我一定要把錢還給你。

唐健的眼淚滴落在早已準備好的錢上,本來這2000元是想送給蘇方婉父親治病的,但現(xiàn)在,他有些不知所措。

后來,唐健再也沒有了蘇方婉的消息。同學說,她畢業(yè)后獨自去了北京,和所有的人失去了聯(lián)系。唐健想起蘇方婉說過的話：我只是凡俗世上的一個普通女孩,之所以沒有在你面前表現(xiàn)出惡的一面,是因為我還想在你心里留有一份好感,而這好感,就是我們之間最純潔晶瑩的東西?；蛟S有一天,你會在街邊看到一個蓬頭垢面忙于生計的婦女,提著菜籃,唱著小曲,那就是我。

唐健出差去北京,站在街頭打電話。胡同里突然走來一個女人,蓬著頭發(fā),提著菜籃,哼著小曲。唐健頓時怔在那里,流出了眼淚。

那個女人,不是蘇方婉。但是,多年前蘇方婉的笑容,再次涌上心頭。他記得她說過：恰到好處的再見是她回報他的一種方式,她要讓感情永遠停在最純潔的位置,沒有私欲,沒有獵艷,甚至沒有欲望。世間有很多人,就在這一個點上,停泊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