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見到這樣一棵樹，你定會著實吃一驚。

碗口粗的樹干筆直地佇立于青石磚上，向下延伸出筋絡(luò)分明的根莖，穿過石磚，牢牢地抓住早已失去肥力的混了灰的泥土；向上，則在距地1．5米處分成兩枝：一枝被整齊地切至分枝處，另一枝則巍巍顫顫地向上生長，孤獨地再分枝，其中一枝又逃脫不了被切割的命運，但它卻繼續(xù)頑強地向上分枝，生長……

這顆在許多人眼里有些怪異和丑陋的芒果樹，此時就生長在我的窗前，在盛夏的灼熱中，為我斜斜地撒下一片陰涼……

成長

在繁華喧囂的城市地帶，能夠擁有一套帶著小院的套房，實在是令人羨慕。二十年前，爸媽就是由于這點，才毫不猶豫地買下這套帶石壁的房子，連同這小院，還有，還有一棵緊挨著一間紅磚瓦房的小芒果樹。

“我們剛來時，它還不足兩米，比現(xiàn)在還細。”外公手里把著噴壺，耐心地為芒果樹的根部澆著水：“真難得，這么貧瘠的土，還能長出樹。”

不足兩米？五歲的我抬頭望著這已經(jīng)近四米的樹，驚異于它成長的飛快。殊不知忽略了其間經(jīng)過的十五個年頭。

那時芒果樹早已分枝。其中一枝仍是豎直向上長著，另一枝則是靦腆地探出頭，垂直于身后的瓦房的墻壁向前延伸，然后微微上傾，擦著石壁蜿蜒著生長。

我驚訝地看著這造型獨特的樹，感嘆它姿勢的優(yōu)美。那分明就是一種罕見的美：第一次分出的兩條較粗的樹枝，就如芒果樹的兩只臂膀，一只呼應(yīng)青天，另一只環(huán)抱整個小院。它是這個院子最長久的住客，是這些花花草草們最年長的家人。

它的方向感怎么會這么好呢？它怎么就知道向瓦房那側(cè)生長會被阻礙而不向那兒伸展呢？它怎么就能準(zhǔn)確地避開窗戶呢？我好奇地問外公。

外公神秘地一笑：“因為呀，樹是有眼睛的。”

丟失

7歲那年春天，在樹下玩耍的我偶然發(fā)現(xiàn)芒果樹的樹梢上綻開了一簇簇淡黃的小花。我興奮得嗷嗷叫：“芒果樹開花了，芒果樹開花了！”

外公說，芒果樹要結(jié)果了。說著他用手比劃了芒果的大小，是我所沒有見過的一種水果。

芒果是不是芒果樹的孩子呀？就像我是媽媽的孩子一樣。我這樣問外公。

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抬頭望了望這已經(jīng)陪伴了他二十幾年的樹：“終于要結(jié)果了啊。”我回頭望著他，看到他的眼里漾出一種我那時還未懂的東西。

果然，到了夏天，在芒果樹的葉子最鮮亮、最繁茂的時候，“咚”地一聲，一個鵝卵石形的果子落了下來。哦，這就是芒果。

然后外公搬來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摘下了一個又一個黃綠相間的芒果。

等到嘴里嘗著酸甜適中的芒果時，我才忽然想到：這是芒果樹的孩子呀，它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不是會很心疼嗎？

外公卻說不會的，果樹們都是樂于奉獻的，它們都愿意把最甘甜的果實，貢獻給照顧過它的人們。

夏末刮了很強很強的臺風(fēng)。芒果樹長長的枝干被風(fēng)刮得上下?lián)u擺，隨時都像會支撐不住被折落下來；樹葉在風(fēng)里來回摩擦著，發(fā)出無助的響聲。我躲在屋里透過窗戶看著它，默默祈禱著：芒果樹，你一定要挺住呀。

待臺風(fēng)稍稍平息，芒果樹的樹枝已被臺風(fēng)刮得脆弱無比。爸媽怕再刮風(fēng)時樹枝會折斷擦傷窗戶，和外公交涉許久，拿了一把電鋸，粗魯?shù)貙⑺h(huán)形的樹枝“呲呲”兩下鋸掉了。我在一旁哭得驚天動地，大喊你們鋸掉了它的手臂，你們要給它接回去接回去……

爸媽就在一旁哄著我：哦別哭了，它不久就會長回去的……

可事實上，芒果樹之后再也沒長出第二個手臂，小院也永遠丟失了環(huán)抱它的臂膀。

新傷

在更換了一層又一層綠衣后，芒果樹再次不舍地撒下滿地金黃。

又是一個秋天。但這個秋天卻注定是悲傷的。

那個常常把著噴壺彎腰為芒果樹澆水，為它傾注了無限的愛的老人，我的外公，在這個季節(jié)安詳?shù)仉x去。

芒果樹一下子就耷拉下了它的腦袋，落下比以往秋天更多的樹葉，使得只擁有一只手臂的它，在這個蕭瑟的秋天顯得愈發(fā)孤獨和無助。

此時的它已經(jīng)很高了。它不停地向上生長，分枝出的樹枝，早已挨著二樓住戶的陽臺。媽媽怕樓上的住戶有意見，竟趁著我熟睡之際和爸爸一起拿了電鋸，鋸掉了芒果樹上第二次分枝出的僅有的兩枝樹枝中的一枝。

醒來后我沒有哭，只是直勾勾地盯著父母，直到他們因脊背發(fā)涼而走開。我只感到，很涼很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