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舊經沙場的老兵。一直以來,生活在一匹瘦弱戰馬的背上,執銳而息,披甲而眠。血紅的雙眼中只有敵人或戰友;耳中回蕩的是號角聲和廝殺聲;鼻孔中充斥著血腥的氣息;口中能發出的只剩下野獸般的哀鳴。>我已無家可歸,家鄉早已化為灰燼,家人早已化為塵土,家鄉早已成為傷心地。背負仇恨,我參加了抗戰,踏上了復仇之路。生死對于我來說已毫無意義;生是行尸走肉,死成枯骨一堆。在刀林箭雨的沙場上,我雖然無數次受不同程度的傷,可我卻頑強地活了下來,這也許是天意吧!伴隨我的既無故人亦無親人,有的只剩下回憶和那匹馬駒(如今也成了一匹“無用”的老戰馬了)。只五六年!沙場的無情已使我略顯龍鐘之態。
戰爭是沒有句號的,除非人類滅絕。
當戰爭劃上了一個隱約的逗號時,我退役了,回到的一座很大的房子,很豪華,有傭人,有器具,有糧食,可這卻不是我的家,我依舊無家可歸。這只是我的房子,如同我的衣服鞋子,也許有一天,我會將它丟棄。世上有許多流浪漢,但又有幾個如我般是一個有房子的流浪漢呢?多么顯赫的地位呀!我自嘲。事實上,以我的戰功,雖不及封候拜相,但在朝中擔任一官半職還是綽綽有余的,可我卻對官位卻之不受。一是因為我不愿與人爭功奪利;二是看透了官場的爾虞我詐,我已沒有必要,也不想淌這渾水;三是我明白了“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在王侯將相的奪利爭權中,想要不卷入紛爭很難,而想要出污泥而不染更難,我不想成為他們的工具棋子或無辜慘死的羔羊。官場比之沙場,險惡何止千萬倍。
沒帶一個傭人,僅帶上了那匹再也不勝人騎的戰馬,我踏上了追尋“家”的旅程。只有我知道老馬的心比我更興奮。從他跟著我奔赴沙場的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停地在奔跑,在戰斗,目睹生死,承受著不盡的考驗與磨難。我們是戰友,是朋友,更是親人。他了解我如同我了解他。我信任地走在馬后,看著馬足,因為我相信萬物皆有靈性,相信“老馬識途”。
走過喧鬧的市集,途經圣潔的庠序,留跡清幽的佛門,一覽著名的勝地。老馬不曾放慢過一步,回望過一次,好馬不回頭。我的眼中只有他的馬不停蹄,他的忠心耿耿,他的不辭勞苦。他的一往無前,向著家的方向。
萬水千山之后,終于,蹄停。只見老馬雙眼含淚地凝望著我,眼中盡是欣喜之色。我激動不已地朝四周望去。綠,綠樹,綠草,綠水;紅,紅葉,紅花,紅土。平坦的山腳邊靜靜地流淌著一條小溪,溪水如空氣般清澈透明,游魚,水草一覽無遺。綠木成林,淺草夾花。野花小而參差,散發出陣陣香氣,彌漫成一張網,籠罩著大地。花香很淡,很清,很凈,這兒卻并不是很靜。有小溪的歌唱和蟲鳥的伴奏。這兒的一切自生自滅,人跡未至,直到我們的到來。我們不會破壞這兒的和諧,我們將會成為這兒和諧的一部分。幽淡的花香已化成一條無形的鎖鏈,牢牢地鎖住了馬蹄,也鎖住了我們的心,凈化了我們的靈魂,過往沙場的血腥記憶如墨滴滴入大海被稀釋得無了蹤影。我們知道:到家了。
從此,溪邊多了一間篷草篳門的小屋和一間簡陋的馬廄,那是我們的家,遠離塵世的家。屋旁是山花爛漫的草地,蝶飛蜂舞,蟲鳴鳥唱,那是我們的花園。后山傳來狼嚎和虎嘯,我們便開門揖狼,設宴請虎,也許家也有他們的一份吧!
在花園中,我們時不時會見到一兩只自空中飄落的巨大物體,那是雕,垂老將逝之雕。從此,花園中多了一堆堆紅土小坡,那是墓,雕的墓。古人說:沒有人見過自然死亡的雕,因為他們本不屬于地面的人間,自知大限將至,便尋一凈土長眠。他們屬于藍天,他們的理想便是升入天堂離開俗世這紛擾凡庸之地。所以他們尋覓到的安眠之地是最接近天堂,最接近神靈的所在,他們是神靈的使者。為了表達對雕的敬仰與崇拜,人們琢玉制成了一只栩栩如生晶瑩圓潤的玉雕,加以頂禮膜拜。
可又有誰懂得雕的心呢?他們對人的頂禮膜拜不屑一顧,他們惟一的期望便是凈土重返,而如今,凈土越來越少,他們奔波一生也難覓一二來寄托身心。
浮世游一回,志向短三分”。兒時的夢想已像把用久的劍,被世俗無情地磨鈍,但我無怨無悔,也許這樣才是真正的真善美吧!
雕還在不時飄落。也許有一天,那只傳說中的玉雕也會展翅高翔飛來雕墓吧!
如果有來世,我鐵定會選擇在來此處和雕墓為鄰,哪怕需要厲經千辛萬苦。哪怕那是千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