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這城市忽而起風喚雨，終于散去了盛夏的沉悶暑氣。父親開了窗，借大風大雨吹散家中的迂腐味。長風入夜，我此時才開懷。多數(shù)時雨與夜是我的軟肋，再加上風，這三者的融合，使心情霎時被泡得清亮發(fā)軟。

我曾去過北方探望故人，在北方，難遇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忘了從何時開始，總盼望北方干燥蒼白的天空能卷來幾片雨云，攏身而下，淅淅瀝瀝地將這座城市洗凈。可北方的雨真少，即便有，也不似南方的雨云那般任性，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北方的雨都是預謀已久的事實，毫無驚喜可言。多數(shù)人不喜雨，也便不明白我由衷的盼望。之前我也不懂得我喜歡雨哪一點，但后來我明白了，就像是我喜歡的季節(jié)并非秋季，而是十五度到二十度之間有風的天氣那般。我喜歡的也并不是整片濕潤無序的世界，而是夜晚空氣中彌久不散的水汽與泥土氣味，以及入袖舞動的大風。

融合后的它們很豁達。

不似我脆弱敏感的神經(jīng)，它們帶著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龐大氣息。

我本不該寫如此隨性的文字，總讓人接不到下句。可雨夜，總讓我想靜下來與自己對談。雨水已是我的另一半靈魂。我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自己。于是信手將手邊的一個抽屜拉開來，想找一點什么過去的痕跡，但一切已然空空。

獨我仍記得一張曾經(jīng)存在過的一寸照片，很可怕。說及可怕，是因為我曾狠狠地用小刀割花了照片上自己的臉。

而照片背面是我稚嫩的字跡和想法，“弒吾何所傷”。

一細想，一切回憶便涌了上來。倒沒什么羞赧，要為自己的幼稚開脫。其實誰也拿不準人生應(yīng)有的標準答案，恰如我也不能言說當時對自己的厭恨。因為厭恨才銷毀自己存在的證據(jù)。我也忘了那一次的誘因，但我清晰地記得第一刀劃在自己相片臉上的感覺——是真的有喜憂參半的釋放與摧毀。那段時日，我曾經(jīng)那么想摧毀自己，但摧毀卻是為了從根本上擺脫他人假定的我的形象。

這心愿，我還牢牢記得。

也許便是這心愿使我在泥濘中重建自身，學了十年的書法但棄之，轉(zhuǎn)而寫些不入流的心事。第一次買本子寫東西不是為了給人看，而是唯恐有一日我會忘了曾發(fā)生的事。但我又害怕他們發(fā)現(xiàn)我的真心，所以我編成故事，寫在一個硬皮本里。為避人耳目，藏在父親書柜大本大本的書籍之間。也終怕有人誤入，于是由本子中后部往前寫，留出嶄新的開篇，讓人誤以為這只是一本空文。

在所有的彷徨之后，在某些令我沉醉的夜晚，有時忽然想起另一種態(tài)度，卻終叫人開懷。

我永遠希望能預知歲月的變遷，為的是不再懼怕時間降至。然而這世界一如窗外的天邊，總帶著“風雨欲來”的神色。

也許歲月無法較勁，至少無人能論定輸贏。可是在雨夜、大風、對酒當歌的復雜融合里，忽而覺得不如放棄對歲月的抵御。也許這需要一切都隨風的勇氣。我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覺得它是希望我放下。放下自身的厭恨，放下歲月里的荒唐。帶著豁達的態(tài)度及一切隨風的勇氣和歲月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