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寒風在吹散文
那年萬物復蘇的春天,一次意外讓我們本來就艱難困頓的生活平添了風霜,就像刺骨的寒風,幾近凍結了我所有的希望。還好,雖然幾近崩潰的邊緣,還是迎著凜冽的寒風走出了困境。
那是20xx年春天的一個星期天,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我這農家小院的寂靜。那天,我和李把房上曬好的苞米運進糧倉里,忙了一小天。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李又趕緊騎上摩托車,把我的小女兒送到鄉里上客車,那時她正在讀高三。我一個人把剩下的底子打掃起來。不知不覺天就黑了,我想李怎么還沒回來,是不是在妹妹家吃晚飯了。就在這時屋里的電話響了,我趕緊跑進去接起電話,一聽是李打來的,說他在大慶呢。大慶?我疑惑不解地問,他一字一句的說:我把一個老頭撞了。這幾個字有如晴天霹靂,重重的錘擊在我的心上,他的話音還沒落,我急切地問:怎么樣?你呢?他說,老頭沒有生命危險,也沒看到有傷,但他就是不睜眼睛,還直哼哼,我沒啥事,馬上給他檢查身體。放下電話我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一頭扎在冰涼的炕上抱頭大哭。怎么辦?這可怎么辦?孩子上學走拿的幾百塊錢,那是家里僅有的了。我拿什么給人家治病,而且他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就像機器一樣,各部零件都老化了,碰不得。就是他自己摔倒都不知能不能爬起來。還不知后果如何,都說砸鍋賣鐵,我這鍋已經砸了,鐵都買了,一連串的問題,在我的腦袋里翻江倒海。正在這時,電話又響了,我都不敢接了。沒辦法,擦擦眼淚,走到電話跟前,調整一下情緒,拿起電話手都在顫抖,還好,是李的同事打來的,她們知道這事了,怕我接受不了。說:嫂子你可別太上火,沒啥大事。我說:知道,啥事都有個接受過程,我會好起來的。女人有時比男人還堅強。
放下電話,我不知是嚇的、是凍的、還是餓的,走路腿都不聽使喚,踉踉蹌蹌到外面拿點柴禾,坐在地上把炕燒熱等李回來。這時我平靜了很多,只是屏住呼吸在聽著李的摩托車聲。這幾個小時的間隔好像分開幾個月了,不知為什么?我是那么想見到他。可恨那石英鐘,不管你怎么著急,他都慢條斯理地,咔嚓、咔嚓地走著。時間是一分一秒的過,這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了,突然,院子一下亮了,我趕緊出去,是一個環城車開進來,李從車上下來,用人扶著,一瘸一拐的往屋走。哎呀!怎么你......上了炕我一看,那腳腫的像個大熊掌。我說:在醫院你怎么沒看看腳呢?他還說我沒事,過兩天就好了。看得出來他很疼,是在硬撐著。這幾個小時他好像瘦了許多,整個人都憔悴了。我沒急著問這事情的經過,我倆誰也沒吃飯,但都很飽啊!那就睡吧!這一天是真累呀!燈是關了,我倆誰也沒睡著。他是腳疼,我是心疼。
第二天,簡單的安頓一下李,我就和老二(也就是孩子的二叔)倆去被撞的老頭家了。我們買了吃的喝的還有營養品。到了那兒,老人正在打吊瓶,精神狀態也挺好。一家人還很熱情,言談舉止給你感覺算通情達理,看到這種情形我們心里才放松了下來。
回到家里,李把昨天發生的情況說給我們聽:我是送孩子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個屯子,我就把摩托車減速了,就在這時,一個老頭騎著自行車突然橫竄馬路就過來了。我一看,不好,就一拐車把,又一腳把剎車點到底,我滾出十幾米遠,然后又掉到路旁的深溝里。萬幸的是我帶頭盔了,要不......當時我都懵了,也不知碰沒碰著那老人。緊忙迷迷糊糊的爬出來,走到跟前一看,他躺在那一動不動,我叫他,他也不回答,我就趕緊打車把他送到大慶醫院。到了那通過檢查,醫生說沒有傷,一切正常,回去休息兩天就好了。這時老人開口說話了:我心肌炎犯了。醫生用無奈的.眼神看著我,我當時毅然決然地說:給他開幾個療程的消炎藥。我深深地松了口氣,以為這樣就可以了事了。這幾個小時樓上樓下的跑,也沒覺得腳疼,就是覺得鞋不跟腳,當時也顧不上自己呀!坐在回家的車上一看,有一只鞋底都快掉了。這時我才感覺到腳一陣陣疼的受不了,忍著疼痛把老人送回家。摩托車也騎不了了,只好打車回來折騰這一天到家已經深夜十一點多了。
第三天,我和老二倆一大早就去拜望老人。一進院正好碰上老人溜達剛回來,當時看到他表情很不自然,進了屋,他趕緊上炕躺下閉著眼睛說:快給我點上針。我們也很理解,畢竟這么大年紀了,摔一下也夠養幾天的,待了一會,我們就回來了。
帶著李到醫院去檢查,他的腳疼得越來越嚴重。到了醫院拍片一看,右腳骨折了,打上石膏,醫生說需要住院治療,傷勢很嚴重。李說啥也不肯住院,他不想再借錢了,堅持拿些藥回家慢慢養。醫生囑咐回去拄拐,別用人扶著,對恢復不利。
就這樣,我們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那個老人。第七天我又借了一千元錢準備給老人,到了他家,老二從兜里掏出錢來放在炕上,剛要再說幾句安慰的話,話還未出口,這家人馬上就變了臉,特別是老人的老伴,屁股一顛多高,手還直拍巴掌,氣憤的說這不拿我們徒鄙嗎,老頭胃病也犯了,大腿還被自行車的車把劃青一塊。老人迷糊著眼睛也不說話,他的兒子坐在椅子上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在勸他媽媽,這時老太太說:你必須得給我們五千元錢,要不我們心里也不平衡。當時就像給我當頭一棒,懵了,我想你們這是演的哪一出啊!當時我感覺自己一下子被人從暖洋洋的岸邊扔進冰窟窿里,是那樣冰冷,空間是那樣的狹窄,我快窒息了。感覺自己已經坐不住了,緊忙把腦袋靠在他家的墻上,真有些接受不了。但我不想和他理論什么,誰讓咱攤上這事了呢。沒辦法,只好讓老二到鄉里的妹妹家去借錢。我就像個人質一樣在這等他拿錢回來。這時屋里的氣氛很尷尬,我沒有這樣的思想準備呀!都怪我們太無知了,我坐在那兒仔細一想前幾天他們常說的話,你們別跑了家里都忙了,他沒啥大事了。事實上他的潛臺詞就是你給我點錢得了,我們也不想和你們演戲了。就在這時,咣當一聲門響,機靈一下,好像把我從噩夢中驚醒。是老二回來了,把錢給了老太太,說你數數,她貪婪的笑笑,褶皺里堆滿了貪婪,說不用了。我們也禮貌地和他們告了別,走出外面的大門口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咳!是這家的門檻,讓我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雖然只有一個星期,但我一輩子都忘不掉,他們的世俗歷練了我,讓我更加成熟,但傷不起呀。快要到家了,我囑咐老二,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大哥,怕他上火,配合我把事情說圓了。
到了家,我一進屋就笑容滿面地給李描述這個事的經過,說了不少,都是我虛構的。瞪著眼睛又做了一個美夢,說心里話我真有點高興,不管結局怎樣,它終于劇終了。李對這樣的結局,沒啥反應,他認為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明明是在妹妹家拿五千元錢,我和李說五百塊錢就把這事解決了。
就這樣幾年過去了,李去妹妹家還錢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當時我把整件事隱瞞得密不透風,特意打電話囑咐李的同事們不要把真相告訴他,當時他行走不方便,每天坐在炕上知道真相他會更上火。那些日子我的小女兒打回來好幾次電話,我都害怕,不知和她說什么,馬上要高考了,怕影響到她的學習。始終沒把這事告訴她,但每次我都故作鎮靜地和她說家里形勢一派大好。當時這句話都是我和小女聊天的開頭語,結束了還要俏皮地說句,拜拜。直到現在每次和她聊完都會說拜拜。刻意為了掩飾我當時內心的苦楚吧!
天越來越暖和了,李的腳一天比一天好起來。要種地了,他只好一個人在家,我去拔掉洼地里苞米桿子,橫七豎八的倒在那兒,因為上年澇的,拔下來還帶著個大泥巴坨子,得抱成大堆,再用火燒掉,這樣就不影響種地了。人在地里心在家,滿臉的汗水顧不得擦,緊著忙碌是惦記家中的他。大約一個多星期終于干完了地里的活,我松了口氣,在家方便照顧他了。然后我又把房前屋后栽上樹,多干點活也充實,省得閑下來就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我家房后就是地,有時我收拾完,安頓好李,心實在太壓抑了,我就一個人順著這壟溝往北走,淚水迫不及待的掉下來,痛痛快快釋放心里的郁結。有一天鄰居的妹妹從后面趕上我,以為我想不開,陪著我一起走。人們都說活著要堅強,堅強無非就是一層面紗,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有脆弱的一面,我這一段就是帶著面紗陪李度過來的。累了一天晚上還能睡個好覺,憧憬著明天、明天、明天,我想有李在身邊,什么困難我都不怕,面包會有的,我的明天一定是美好的。
如今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想起來已經沒有了辛酸,只是有些遺憾,為那些可憐,可悲的人感到悵然。這群人靈魂丑陋,將一直在卑微的泥潭里掙扎。
那年春天散文
那年,故鄉的春天總是不緊不慢,如期而至。
陽光照進了我的閨房。我坐在書桌前,雖翻開了書本,但卻呆呆地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椏上已經冒出了嫩綠或嫩黃的葉子,幾只小鳥一邊歡快的雀躍著、一邊嘰嘰喳喳的叫著。這時,母親敲了敲我的房門,對我說:“春天到了,到外邊走走吧!”
雖然我仍然不回應母親的話,但是,我還是動了心的:是的,春天到了,我還要宅在房間里嗎?雖然我是名副其實的宅女,可外面明媚的春光這般誘人、小鳥叫得這般歡,干脆就出去看看吧!我起身整理書桌。母親見我要走出房門,會意地笑了笑;又見我一臉呆冷便低下頭走開了。望著她略微彎曲的背影,我竟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楚。因為,我跟我媽從除夕冷戰至今,到現在我還未跟她講過話。
我走出房門。突然,我感到春姑娘的魅力,外面的.景物都卸了舊裝換了新裝。有些心急的無名小花已經恣意的開放了,裝點著這一片片土地;有些羞澀內斂的花正打著花骨朵兒,彎著腰,低著頭,仿佛為后邊的綻放積蓄力量。花兒旁邊的小草顯然不愿作陪襯,一個個昂首挺胸,努力地往上竄。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洗衣服的小河邊的洗衣石邊。河水很輕,很溫順,它緩緩地流,不急不躁。我看著小河邊的洗衣石,不知不覺已經淚滿盈眶,我跟母親冷戰就是在這里開始的——當時我倆各自洗著衣服;我洗累了,想蹲坐在洗衣石上,可腳一滑,整個人都栽進河里去了,雙手下意識地找支撐點卻被河底下尖利的石頭割破了;我原本以為母親會拉我一把,可是,她沒有;我掙扎著起來,雙手流著血。母親看見我的狼狽像,只拋下一句冷到刺骨的話:“那么大一個人了,還摔跤!”
待母親看見我一雙手在滴血的時候,我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從此,我就不想與她有半句交流。望著清澈見底的小河水,自己滴入小河的血早已沒了蹤影,可我那被石頭割破雙手卻留有疤痕……
我走進了自家的果山。家里的果山上種的全是臍橙。春天一到,耐不住寂寞的橙樹便開滿了花,星星點點、團團簇擁、純白純白的,散發著濃郁的花香。一陣春風吹來,那些花便跳起了舞,有些膽大的花瓣竟想乘風而飛。望著充滿勃勃生機臍橙樹,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母親一個人在果山上干活的樣子。頓時,腦海里忽然跳出那句詩——“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是的,那件事,我母親真的沒錯,她講那句話也是無意的。錯在我,自己摔了一跤、被河底下尖利的石頭割破了手,還怪母親、耿耿于懷母親講我的那一句話,而且固執得像頭牛。思緒萬千,我感到眼睛一片濕潤……
那年春天,我和母親和好了。冷屬于冬天,而春天是溫暖的。后來,我愛上了那年的春天;再后來,我愛上了故鄉所有的春天,因為故鄉的春天是這般的美麗、可愛,故鄉的春天充滿了親情的溫馨、開心。
那年春天的散文
二十年前的那個春天,是我走出校門的第一個春天,我至親至愛的母親病倒了,病倒在正月初七,新年氣息正濃的日子里。那個春天,那個充滿艱辛的`春天,成了我一生中最為傷感的記憶。
母親一向體弱多病,這次的病來的太突然,病倒后就神志不清,半個身子不能動,成了“植物人”。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我只能望著母親一次又一次的流淚。本來我對不能復讀并未過多埋怨,我知道他們為了子女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一向固執地認為,并非只有上大學才是唯一的出路,我可以用筆,用我滿腔的熱情去描繪我未知的明天,我一直憧憬著我燦爛而輝煌的明天,而這一切在災難來臨之后都變得脆弱。當我明白流淚與傷心全都無濟于事時,我開始擦干眼淚,正視現實。
于是在春光里,我和二哥白天做豆腐上街去買,晚上和大姐輪流照顧母親。那個春天,所有的收入全都用在了母親身上,每次輾轉于藥店,我都會期盼母親奇跡的出現,然而母親卻一直沒有醒過來,直到去世。
正是那時,我才深深感覺到我長大了,我可以用我稚嫩的雙肩為這個不幸的家庭分擔一絲微薄的力量。多少個不眠之夜,望著母親,強忍著淚水,一次又一次鼓勵自己:你是強者,你不應當流淚!只有弱者才會用淚水來浸泡自己!多少次夜伴孤燈,面對生活發出一聲聲吶喊!“人生即使如一根火柴。也要發出輝煌的一瞬;只要能織就美麗的網,何必在乎吐絲的艱辛?!”后來這兩句話都刊登在《時代青年》上,并引起許多人的共鳴。
當最后一絲春光褪盡的時候,母親去世了。當必須正視與年邁的父親一起生活這一現實時,我的心已變得坦然。或許只有經歷了生離死別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之后才會有這種至深的感受!感謝生活,讓我過早地明白了許多許多!
劉亮程散文《寒風吹徹》
劉亮程,作家,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的一個小村莊。著有詩集《曬曬黃沙梁的太陽》,散文集《風中的院門》《一個人的村莊》《庫車》等。被譽為“20世紀中國最后一位散文家”和“鄉村哲學家”。
寒風吹徹劉亮程
雪落在那些年雪落過的地方,我已經不注意它們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開始降臨到生活中。三十歲的我,似乎對這個冬天的來臨漠不關心,卻又好像一直在傾聽落雪的聲音,期待著又一場雪悄無聲息地覆蓋村莊和田野。
我圍抱著火爐,烤熱漫長一生的一個時刻。我知道這一時刻之外,我其余的歲月,我的親人們的歲月,遠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風吹徹。
就在前一天,我似乎已經預感到大雪來臨。我劈好足夠燒半個月的柴禾,整齊地碼在窗臺下;把院子掃得干干凈凈,無意中像在迎接一位久違的貴賓--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掃到一邊,騰出干凈的一片地方來讓雪落下。下午我還走出村子,到田野里轉了一圈。我沒顧上割回來的一地葵花桿,將在大雪中站一個冬天。每年下雪之前,都會發現有一兩件顧不上干完的事而被擱一個冬天。冬天,有多少人放下一年的事情,像我一樣用自己那只冰手,從頭到尾地撫摸自己的一生。
屋子里更暗了,我看不見雪。但我知道雪花落,漫天地落。落在房頂和柴垛上,落在掃干凈的院子里,落在遠遠近近的路上。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我再不像以往,每逢第一場雪.都會懷著莫名的興奮.站在屋檐下觀看好一陣,或光著頭鉆進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讓雪知道世上有我這樣一個人,卻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亂跳的年輕生命。
經過許多個冬天之后,我才漸漸明白自己再躲不過雪,無論我殘縮在屋子里,還是遠在冬天的另一個地方,紛紛揚揚的雪,都會落在我正經歷的一段歲月里。當一個人的歲月像荒野一樣敞開時,他便再無法照管好自己。就像現在,我緊圍著火爐,努力想烤熱自己。我的一根骨頭.卻露在屋外的寒風中,隱隱作疼。那是我多年前凍壞的一根骨頭,我再不能像撿一根牛骨頭一樣,把它撿回到火爐旁烤熟。它永遠地凍壞在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那個冬天我十四歲,趕著牛車去沙漠里拉柴禾。那時一村人都是靠長在沙漠里的一種叫梭梭的灌木取暖過冬。因為不斷砍挖,有柴禾的地方越來越遠。往往要用一天半夜時間才能拉回一車柴禾。每次拉柴禾,都是母親半夜起來做好飯,裝好水和饃饃,然后叫醒我。有時父親也會起來幫我套好車。我對寒冷的認識是從那些夜晚開始的。
牛車一走出村子,寒冷便從四面八方擁圍而來,把你從家里帶出的那點溫暖搜刮得一千二凈,讓你渾身上下只剩下寒冷。
那個夜晚并不比其他夜晚更冷。
只是這次,是我一個人趕著牛車進沙漠。以往牛車一出村,就會聽到遠遠近近的雪路上其他牛車的走動聲,趕車人隱約的吆喝聲。只要緊趕一陣路,便會追上一輛或好幾輛吉拉柴的牛車,一長串,緩行在鉛灰色的冬夜里。那種夜晚天再冷也不覺得。因為寒風在吹好幾個人,同村的、鄰村的、認識和不認識的好幾架牛車在這條夜路上抵擋著寒冷。
而這次,一野的寒風吹著我一個人。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現在全部地對付我。我掖著羊皮大衣,一動不動爬在牛車里,不敢大聲吆喝牛,免得讓更多的寒冷發現我。從那個夜晚我懂得了隱藏溫暖--在凜冽的寒風中,身體中那點溫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個隱秘的有時連我自己都難以找到的深遠處--我把這點隱深的溫暖節儉地用于此后多年的愛情和生活。我的親人們說我是個很冷的人,不是的,我把僅有的溫暖全給了你們。
許多年后有一股寒風,從我自以為火熱溫暖的從未被寒冷浸入的內心深處陣陣襲來時,我才發現穿再厚的`棉衣也沒用了。生命本身有一個冬天,它已經來臨。
天亮時,牛車終于到達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條腿卻被凍僵了,失去了感覺。我試探著用另一條腿跳下車,拄著一根柴禾棒活動了一陣,又點了一堆火烤了一會兒,勉強可以行走了。腿上的一塊骨頭卻生疼起來,是我從未體驗過的一種疼,像一根根針刺在骨頭上又狠命往骨髓里鉆--這種疼感一直延續到以后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里陰冷的日子。
天快黑時,我裝著半車柴禾回到家里,父親一見就問我:怎么拉了這點柴,不夠兩天燒的。我沒吭聲。也沒向家里說腿凍壞的事。
我想很快會暖和過來。
那個冬天要是稍短些,家里的火爐要是稍旺些,我要是稍把這條腿當回事些,或許我能暖和過來。可是現在不行了。隔著多少個季節,今夜的我,圍抱火爐,再也暖不熱那個遙遠冬天的我;那個在上學路上不慎掉進冰窟窿,渾身是冰往回跑的我;那個跺著凍僵的雙腳,捂著耳朵在一扇門外焦急等待的我……我再不能把他們喚回到這個溫暖的火爐旁。我準備了許多柴禾,是準備給這個冬天的。我才三十歲,肯定能走過冬天。
但在我周圍,肯定有個別人不能像我一樣度過冬天。他們被留住了。冬天總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個人,先是一條腿、一塊骨頭、一副表情、一種心情……爾后整個人生。
我曾在一個寒冷的早晨,把一個渾身結滿冰霜的路人讓進屋子,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那是個上了年紀的人,身上帶著許多個冬天的寒冷,當他坐在我的火爐旁時,爐火須臾間變得蒼白。我沒有問他的名字,在火爐的另一邊,我感到迎面逼來的一個老人的透骨寒氣。
他一句話不說。我想他的話肯定全凍硬了,得過一陣才能化開。
大約上了半個時辰,他站起來,朝我點了一下頭,開門走了。我以為他暖和過來了。
第二天下午,聽人說村西邊凍死了一個人。我跑過去,看見個上了年紀的人躺在路邊,半邊臉埋在中。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被凍死。我不敢相信他已經死了。他的生命中肯定還深藏著一點溫暖,只是我們看不見。一個人最后的微弱掙扎我們看不見;呼喚和呻吟我們聽不見。我們認為他死了。徹底地凍僵了。他的身上怎么能留住一點點溫暖呢?靠什么去留住。他的爛了幾個洞、棉花露在外面的舊棉衣?底磨快通一邊幫已經脫落的那雙鞋?還有他的比多少個冬天加起來還要寒冷的心境……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們幫不了誰。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杯水車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我有一個姑媽,住在河那邊的村莊里,許多年前的那些個冬天,我們兄弟幾個常手牽手走過封凍的瑪河去看望她。每次臨別前,姑媽總要說一句;天熱了讓你媽過來喧喧。
姑媽年老多病。她總擔心自己過不了冬天。天一冷她便足不出戶,偎在一間矮土屋里,抱著火爐,等待春天來臨。
一個人老的時候,是那么渴望春天來臨。盡管春天來了她沒有一片要抽芽的葉子,沒有半瓣要開放的花朵。春天只是來到大地上,來到別人的生命中。但她還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我一直沒有忘記姑媽的這句話,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轉告給母親。母親只是望望我,又忙著做她的活。母親不是一個人在過冬,她有五六個沒長大的孩子,她要拉扯著他們度過冬天,不讓一個孩子受冷。她和姑媽一樣期盼著春天。
……天熱了.母親會帶著我們,趟過河,到對岸的村子里看望姑媽。姑媽也會走出蝸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里曬著暖暖的太陽和我們文案笑笑……多少年過去了,我們一直沒有等到這個春天。好像姑媽那句話中的'天'一直沒有熱。
姑媽死在幾年后的一個冬天、我回家過年,記得是大年初四,我陪著母親沿一條即將解凍的馬路往回走。母親在那段路上告訴我姑媽去世的事。她說:'你姑媽死掉了。'
母親說得那么干涉,像再說一件跟死亡無關的事情。
'咋死的?'我似乎問得更平淡。
母親沒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說;'你大哥和你弟弟過去幫助料理了后事。'
此后的好一陣,我們再沒說這事,只顧靜靜地走路。快到家門口時,母親說了句:天熱了。我抬頭看了看母親,她的身上正冒著熱氣,或許是走路的緣故,不過天氣真的轉熱了、對母親來說,這個冬天已經過去了。
'天熱了過來喧喧。'我又想起姑媽的這句話,這個春天再不屬于姑媽了。她熬過了許多個冬天還是被這個冬天留住了。我想起爺爺奶奶也是分別死在幾年前的冬天。母親還活著。我們在世上的親人會越來越少。我告訴自己,不管天冷天熱,我們都常過來和母親坐坐。
母親拉扯大她的七個兒女。她老了。我們長高長大的七個兒女,或許能為母親擋住一絲的寒冷。每當兒女們回到家里,母親都會特別高興,家里也頓時平添熱鬧的氣氛。
但母親斑日的雙鬢分明讓我感到她一個人的冬天已經來臨,那些雪開始不退、冰霜開始不融化--無論春天來了,還是兒女們的孝心和溫暖備至。
隨著三十年這樣的人生距離,我感覺著母親獨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無能為力。
雪越下越大。天徹底黑透了。
我靜坐在屋子里,火爐上烤著幾片饃饃,一小碟咸菜放在爐旁的木凳上,屋里光線暗淡.許久以后我還記起我在這樣的一個雪天,圍抱火爐,吃咸菜啃饃饃想著一些人和事情,想得深遠而入神。柴禾在爐中啪啪地燃燒著,爐火通紅,我的手和臉都烤得發燙了,脊背卻依舊涼颼颼颶的。寒風正從我看不見的一道門縫吹進來。冬天又一次來到村里,來到我的家。我把怕凍的東西-一搬進屋子,糊好窗戶,掛上去年冬天的棉門簾,寒風還是進來了。它比我更熟悉墻上的每一道細微裂縫。
(摘自《一個人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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