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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雨記得沈顧對她說第一句話時,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實,那僅僅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問候罷了,要不是音響店里放著的王菲的那首《曖昧》作祟,要不是那個傍晚,夕陽的余輝恰好打在了沈顧干凈的臉龐上,她想她一定不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家音響店,是崔雨下班后經常光顧的地方。她不是個擅長閱讀長篇大論的女子,她覺得越經典的東西,越應該短小,于是,她寧愿研究歌詞。這家店是她因一次坐車坐過了站才發現的,藏匿在步行街深深的后巷里,裝修卻講究,墻壁橘紅,讓人覺得溫暖。店的老板叫沈顧,是個30多歲的男人,手指修長,指甲扁平,手掌微厚。
每次崔雨付錢時,就忍不住盯著他接過錢的手看。后來她來這里的次數多了,沈顧也就認識了她,但僅限于微笑點頭而已。崔雨突然就熱衷起打扮來,每個月工資一到手,便往商場里跑,買很古典的衣服,上面有精致的繡花和一些亮閃閃的細線,她還在“北京布鞋”買了雙平跟布鞋,圓圓的頭看起來精巧又可愛。
這樣,每次崔雨站在CD架前翻看碟片時,就能感到沈顧收斂著的火熱目光,從她的發絲一直游到她的腳趾。她樂于享受這感覺,一層薄如蟬翼的膜,擱在她和沈顧之間,而她是絕不會去輕易捅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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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顧的女友崔雨曾見過,她記得那個晚上,當她走進音響店時,就看到沈顧的女友站在凳子上擺放碟片,沈顧的兩只大手掌扶著她的腰,抬頭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小心翼翼的模樣。看見崔雨,他就朝她笑笑,崔雨也尷尬地笑。當時店里只有他們三人,空氣濕濕的像從她手心里滲出的細密汗珠。
她匆匆拿了碟,連名字也未看就付了錢。沈顧接錢時有意無意地碰了碰崔雨的手,崔雨就像觸了電般猛地將手收回。她清楚地看到,沈顧的眼角有一絲得逞的笑。而她卻倉皇得像個少女,提著冰藍色的玫瑰包裝袋走到轉彎口,她還是回頭看了,隔著那么遠她似乎還能看到沈顧那雙含情的眼睛,像是那晚天空懸著的繁星,不停地閃,閃得她的心左搖右擺。
有些事情,開始便知不會圓滿,可又難抵誘惑。崔雨對沈顧就是如此。沈顧有他的港灣,崔雨有她的歸屬。朝毅對崔雨,說不出哪里好,可也說不出哪里壞。他們在一起四年,這愛情就似香口膠,起初香甜可口,再往后便是苦澀難咽。現在,她與朝毅僅僅是中午打個電話或臨睡前互道晚安。崔雨是不會與朝毅分手的,四年來這場戀愛早已成為習慣。
在春天逐漸被炎熱浮躁的夏天代替時,沈顧給了崔雨一張會員申請表,他說,這是店里的新活動,積分滿20分便贈送精美禮品。崔雨將那張詳盡的表單細細填了一遍,沈顧接過表單,目光只在電話號碼一行停留了一瞬。崔雨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她懂得沈顧目光的停留意味著什么。
所以當晚崔雨接到沈顧所謂問候客戶的電話時,沒有一絲意外。她盡量自然地與沈顧聊天,并把聲音放得低且輕柔,她知道這種微微帶著慵懶的聲音,最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她客氣地回答沈顧的每一個提問,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
幾個晚上的“問候”之后,沈顧終于說,崔小姐,我能約你出來見一面么,我想有些問題要見面才能說得清楚。崔雨明知道這是男人的借口,但她還是答應得爽快。這種若隱若現的特別感覺讓她的內心激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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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沈顧約定的地點,微微靠近城市的邊緣,餐廳的落地窗前時常有重型的大卡車,漫卷著塵土飛揚而過,附近還有工地轟鳴的聲響。這簡直就是一場富有挑戰性的偷情,崔雨望著茶杯里慢慢下沉的碧螺春,想到“偷情”二字時,幾乎是要抑制不住地笑起來。沈顧坐在她的對面,顯得稍稍局促,并不如她想象中的老道,他甚至在切割牛排時,緊張得用錯了刀叉。
崔雨想,一個男人面對你時的緊張程度,意味著他對你的重視程度。她也忽然就覺得自己占了上風。她用手托著下巴,顯出她優雅的姿態以及白皙姣好的臉龐。她甚至已能看清沈顧眼里的迷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魅力在于現在一般女子缺乏的成熟知性,所以多數時候她保持著緘默,認真傾聽沈顧說話,或者兩個人都沉默不言,望著彼此帶笑的眼,任空氣里流動的曖昧,逐漸膨脹填滿兩個人之間不足一米的距離。
沈顧送崔雨回去,車子一路急駛過黃興路、書院路,風從車窗灌入車內,再嗖嗖竄入崔雨的衣領里。沈顧很體貼地問,要關上窗戶么?崔雨笑笑搖頭,眼睛始終望向窗外,眉頭緊蹙。
下車后,沈顧順理成章地輕抱了崔雨。她沒有抗拒,只是當沈顧的雙手徘徊在她的腰際時,她卻沒有感覺出想象中的半點溫暖的痕跡,也許是因為那個下午本就燥熱,而沈顧那僅僅三十六度的體溫,實在讓她難以覺察。
分手后,崔雨站在路口看沈顧的車漸行漸遠,然后掏出手機撥朝毅的號碼。那頭傳來的是陌生冰冷的女聲: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不在服務區,請稍候再撥。掛掉電話,崔雨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朝毅的住處。
朝毅家樓下的院子里,像平時一樣有三三兩兩無事可做的中年女人小聲地談著,大聲地笑著,她站在朝毅家那扇綠色的防盜門前,猶豫了良久還是用后備鑰匙打開了,里面空無一人,被子折疊的形狀還是昨天她打理的樣子。崔雨軟癱在床沿,腦袋一片空白。她清楚地記得朝毅昨晚臨睡前對她說,難得休工假,要在家里睡上一天。當時她心存僥幸,原本已在心里兜兜轉轉的借口,現在不用忐忑地說了。
她努力想著是什么樣的理由讓朝毅要對自己說謊,想著想著,就覺得腦子昏沉沉的,胸口悶得發慌,等到暮靄沉沉,朝毅還是沒有回來。崔雨拿著遙控器坐在電視機前,不停地更換著頻道,無意間卻看到電視柜下露出一只包裝袋的一角,她走過去拎出來,那個包裝袋讓她覺得很眼熟,冰藍色的玫瑰大朵大朵地開,有藍色妖姬的濃郁,罌粟花的猙獰。崔雨像是突然聽到了五月晴天的一聲雷鳴,手一松,包裝袋里的CD便滑落在地碎成了兩半。什么時候朝毅也去過那家音響店?
正在這時,朝毅回來了,看到崔雨似乎大吃了一驚,隨后很快恢復平靜說,你怎么來了?崔雨并不回答他,朝毅吹著口哨說,我去洗個澡。并沒有解釋什么。他經過崔雨身邊時,崔雨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是香水的魅惑馥郁,而這香味絕不屬于她!
不久,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崔雨的思緒紛亂,朝毅是在故意懲罰她,還是早已察覺只是等她先開口,崔雨仿佛一瞬間遭受了重擊,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朝毅從浴室穿著睡衣出來,看到崔雨蒼白的臉色問,你哪里不舒服?崔雨的眼淚就唰唰地往下掉說,對不起,把你的CD弄壞了。朝毅擦著頭發說,就為這點事啊?我還以為你胃疼又犯了。崔雨搖頭把CD放回原處,找了個借口就踉蹌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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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崔雨獨自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再抬頭正站在沈顧的音響店門前。沈顧坐在收銀臺前低頭按著計算器,他的女友坐在一旁翻看著雜志,兩個人暈染在橘色的燈光里,看起來一片祥和。崔雨突然就厭惡起那看似幸福的表象來,她轉身往巷子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看到如織的行人,聽到一如既往的喧鬧。
沈顧再次約崔雨,崔雨依舊答應得爽快。她很自然地挽著沈顧的胳膊,走在這個城市的沿江風景帶。風拂面吹來,帶著腥濕的氣息,崔雨穿著系帶細跟涼鞋,站在河岸邊,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落寞蒼廖。她笑著對沈顧說,這真是個奇妙的晚上。沈顧望著那些華燈在河水的波瀾里璀璨閃耀,沒有說一句話。
那次約會后,沈顧再沒來找崔雨。
崔雨記得她與朝毅分手那天,陽光燦爛得毫無征兆,她親自給朝毅做了他最喜歡的紅燒肉。他們面對面地坐在玻璃桌旁,沉默地吃著,就像所有即將散場的筵席。飯后她將碗洗凈放回原處,然后走到客廳平靜地對朝毅說,我們分手吧。
朝毅手里延綿不斷的蘋果皮斷了,沒有說話。然后,崔雨拉開門,消失在朝毅的視線里。
那天的風真大啊,似乎是整個秋季最大的一場風了,崔雨走著走著就被吹得淚流滿面了,四年的戀情就這樣失去。經歷了這場曖昧游戲,崔雨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愛情永遠要以虔誠的心面對,情感永不能作為游戲,這是鐵的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