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今年怕是有七十多歲了,十多年前突然患了腦溢血,經(jīng)過醫(yī)院搶救命是保住了,但是語言貧乏了,只能說五個字——我要看電視,人也不能動彈了,整天躺在床上看電視,一臺電視機24小時開著,哪個臺停臺了,老郭的女兒阿鳳就過來幫他換一個頻道,老郭就是這樣過著半死半活的日子。
老郭的口齒不清給阿鳳帶來了大麻煩,老郭要吃要喝要拉屎要撒尿全是用“我要看電視”來表達的,阿鳳必須把“我要看電視”翻譯成各種生活需要,然后根據(jù)具體情況做出正確的選擇,否則,老郭就把屎尿落在床上了。
說起來老郭命不錯,早年生了三個孩子,兩子一女,老大郭全天大學畢業(yè)留在上海當醫(yī)生;老二郭全海搞文學的定居在香港;只有阿鳳小時候沒好好讀書,那時候?qū)嵭衅髽I(yè)內(nèi)部招工,年輕時長得乖巧,被廠長秦壽生看中了給秦廠長開小車,就留在老郭身邊。但是老大郭全天老二郭全海二十多年年都沒有回來過了,還是老郭的老伴死的時候他們兄弟倆回來過一次,現(xiàn)在是人也不回來,錢也不給一分,仿佛這兩個不孝之子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阿鳳是個苦命的孩子,母親過早的去世把整個家里的爛攤子一股腦兒地扔給了她,在廠里伺候秦壽生,在家里照顧父親,老大不小了,也沒找上一個合適人家出嫁,直到有一年部隊大裁軍,分配來一大幫當兵的,才在秦廠長張羅下招了一個女婿阿年。
婚后好日子沒過幾天,阿鳳就出了一起車禍,晚上開夜車送秦廠長的情婦回娘家,不提防路邊停著一輛手扶拖拉機,拖拉機上交叉捆綁著一車竹竿,每一根頭上都削成鋒利地的斜面,阿鳳迎頭撞上去,一根竹竿戳破車玻璃,通過前排座椅的夾縫,把坐在后排的秦廠長的情婦戳了一個對穿。
秦廠長老羞成怒,因為是公車私用,說出去對秦廠長極為不利,從此就對阿鳳懷恨在心,后來一有機會馬上找個由頭把阿鳳下崗了,并且遷怒到阿年,夫妻先是下崗,而后又買斷工齡,那一年,阿鳳的兒子還在上初中,整個家里經(jīng)濟來源就被掐斷了,全家唯一固定的收入倒是老郭的退休生活費,阿年有時候出去打打零工,阿鳳家里丟不開,就整天守著老郭,有時就是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個菜或者跑一趟超市買一瓶醬油醋,等回到家老郭就忍不住把屎尿落在被褥上了,阿鳳就得扒光了老郭的衣褲,給他全身上下擦洗一遍,更換被褥,然后洗洗曬曬。
鄰居楊大嬸問阿鳳:“你們家電視機怎么24小時開著呀,你們不睡覺人家也不睡覺嗎?”
阿鳳連忙向楊大嬸賠禮道歉:“不好意思,吵著您了,我們家老爺子只要電視機一關他就叫喚,我們盡量把音量調(diào)小一點。”
楊大嬸看著阿鳳一臉的倦容,知道她很辛苦,如今像她這么孝順的孩子可不多見,整日里忙里忙外,陰雨天洗了被褥都不知道晾曬在那兒,看著挺可憐,也就不忍多說什么了,只是搖著頭嘆氣一聲“哎——”
兒子阿帆上大學以后,阿鳳兩口子就更難過了,阿年看著阿鳳緊鎖著眉頭,只好不聲不響地出去打零工,但是年齡大技術差,走了幾個地方人家都不愿意雇用他,挨到下班的時候不好意思回家吃飯,就在外面花五毛錢買了一個二兩的饅頭,邊走邊塞到嘴里,回家阿鳳叫他吃飯,他說:“你們吃吧,我的一個戰(zhàn)友今天請我喝了酒,耽誤了打工,我吃飽了。”
阿鳳是個細心的人,走到身邊一聞沒有酒味,也知道自從協(xié)解以后,戰(zhàn)友們大都不怎么來往了,個別當官的日子好過,不大愿意跟他們來往,都是下崗失業(yè)的又沒有經(jīng)濟實力,所以明知道阿年說謊,但是,揭了他的老底,面子上不好看,權當著什么都不知道,盛了一碗飯先喂父親吃,然后自己胡亂吃了一點,就收拾碗筷,阿年站在陽臺上抽劣質(zhì)香煙,人越急越想抽煙,其實抽煙一點問題都不能解決,就是這兩塊錢一包的香煙還是用岳父養(yǎng)老金購買的,他在外面還不大好意思抽,現(xiàn)在農(nóng)民最差的也抽九塊錢一包的香煙,想自己十幾歲出去當兵,然后轉(zhuǎn)業(yè)到企業(yè),成家生子,前些年還是一帆風順的,沒成想現(xiàn)在日子過得比農(nóng)民都不如,不覺悲從心來,一個男子漢竟然不自覺流下了幾點眼淚,月底兒子等著要生活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兒子餓著肚子讀大學。
對門李大爺過來串門,他問:“阿年,你岳父最近怎么樣啊?年輕的時候就數(shù)他身體好,那時候我們四個人抬一根鉆桿,一個人250斤擱在肩膀上,感覺腰都要斷了,你岳父一點事兒沒有,不成想老家伙老了倒耍起賴來了,哈哈……”
阿年隨口問:“李大爺,您吃飯了嗎?”
李大爺說:“自從老伴去世以后多少年了我一天都吃一頓飯,兩個兒子都下崗了,我拿自己的積攢生活費給兩個兒子一人買了一輛便宜的車,他們都在跑黑的,你不能只管自己活著不管孩子們嘛!”
阿鳳給李大爺端過來一杯茶,聽了李大爺?shù)脑捫南耄瓉泶蠹胰兆佣疾畈欢啵钇D難啊!
李大爺又說:“阿鳳,你爸好福氣啊!我要是有一天躺倒了爬不起來就只有死路一條,他有一個孝順女兒啊,天天給他端屎端尿,擦洗身子,上一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老郭終于有你意識,他見到老李口里含含糊糊地說:“我要看電視。”
李大爺說:“你個老鬼,電視不是開著的嗎?你看就是了,叫喚啥?”
阿鳳說:“李大爺您誤會了,他是跟你打招呼,他就會這一句。”
李大爺說:“喔,是這么個意思啊?就這我就的說你,早幾年天天在家看電視,我說跟你一起散散步,你總是不聽,現(xiàn)在好了,你除了看電視啥也干不了了。”
略坐了一會兒李大爺走了,華燈初上,從遠處看,整個住宅樓家家戶戶燈火通明,似乎都過著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