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人伎倆
黑石村在長白山腳下,滿村都是黑色的石頭。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這里是個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窮得出了名,光棍都能編成加強連,很多年輕人做夢都想能跳出這個窮山窩。
這年一開春,征兵開始了,幾乎所有的適齡青年都報了名,因為參了軍找對象就容易多了。那時,姑娘找對象講的是一等軍人,二等工人,三等老師,四等社員。黑石村最后通過體檢的只有兩個人,一個叫孫大國,一個叫田小煥。
政審的時候,田小煥因為外祖母出身軍閥家庭被刷下來了。田小煥一度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萬念俱灰,他心里一遍一遍地說:完了,我什么都完了!田小煥之所以這樣絕望,是因為在他心里白春雨是個最完美的女人,說什么也要娶到她,與她廝守終身。
白春雨是黑石村出類拔萃的姑娘,大大的眼睛,敦實的身材,心地善良,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放得下。村里的年輕小伙子沒有誰不想追她的,可真正有資格和她談婚論嫁的也就孫大國和田小煥兩個人。孫大國沒爹沒娘,住在叔叔家,也就是有睡覺的一塊炕席,一貧如洗。田小煥的條件雖然也好不哪里去,但最起碼有一座小草房可以當新房。在這之前,田小煥覺得,在白春雨心中,他和孫大國不相上下,可一夜之間,他們之間就有了天壤之別。他憤憤不平地想,我姥姥的家庭出身和我有什么關系?怎么成了我的“污點”?要說污點,他孫大國的污點更大。
生產隊飼養(yǎng)所房后有好多像小山一樣的大草垛,草垛下面都有個深深草洞。臨行前的那個晚上,孫大國和白春雨在一個漆黑的草洞里度過了終生不能忘懷的一夜,他們緊緊相依在一起,心里話說也說不完。大國問:“你能等到我回來嗎?”白春雨想也沒想,就回答道:“你一年不回來我就等你一年,十年不回來就等你十年,海枯石爛心不變!”孫大國也發(fā)誓說:“我這一輩子,非你不娶,如有變心,天打雷轟,不得好死!”白春雨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說:“別說不吉利的話!”
孫大國戴著鮮艷的大紅花被生產隊的馬車送到了縣里,送他的人整整擠了一馬車,白春雨一直守在他身邊,臉上洋溢著無限的幸福,每一個愛慕的眼神,每一把深情的牽扯,對田小煥來說都是一種無情的摧殘。
半個月后,孫大國的信從遙遠的海濱城市飛到了黑石村,幾乎所有的長輩和要好的伙伴都接到了他的來信。那幾天,白春雨心情極好,臉色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羞澀,透著一種迷人的緋紅。田小煥氣急敗壞地把孫大國寄給他的信撕得粉碎,但又馬上把碎片撿了起來,拼湊在一起,然后小心地裝進了衣兜。
田小煥和孫大國是光腚子娃娃,一直是好朋友,況且孫大國還在最危難的時候幫助過田小煥。他田小煥本應該為孫大國高興才是,然而在愛情面前,什么珍貴的友情都失去了分量。
為了奪回白春雨,經過幾晝夜痛苦的掙扎,最后田小煥決定,既然孫大國無情在先,就別怪他無義,索性當一回 “小人”。
這天,田小煥獨自一人來到大隊部。大隊部外面的大門旁掛著一個郵箱,他鬼鬼祟祟走到郵箱旁,掏出了用一晚上時間寫好的信,正要往信箱口里投,突然聽到身后有人說:“田小煥,你也給大國郵信啊?你怎么用自己糊的信封?不行,要被退回來的,我這正好還剩一個,給你,重新寫。”田小煥被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說:“是嗎……我真不知道,謝、謝謝。”他接過白春雨遞過來的信封,來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拿出筆,急三火四地在信封上寫了幾行字,見四下沒人,再次來到信箱前,迅速把信塞進了郵箱里。他心里愧疚地說:大國,對不起你了,我承認這樣做是卑鄙無恥,可我實在沒有辦法啊,我太愛白春雨了。
兩個月后的一天,一個爆炸性新聞在黑石村傳開了——孫大國被部隊遣返回來了。
二、峰回路轉
被部隊遣返回來可是一件丑事,關于孫大國因為什么被遣返,卻說法不一。有的說是因為和戰(zhàn)友打架,犯了錯誤;有的說他不聽從命令,擅自離崗;有的傳得更離譜,說是因為擦槍走火打掉了戰(zhàn)友的一只耳朵……最終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只有田小煥心里最清楚,那是因為他給部隊寫了一封匿名揭發(fā)信。
一個英雄般被人羨慕的人,一夜之間變成了灰溜溜的“小丑”,孫大國經歷了人生水火兩個極端。在他回到村子的當天晚上,白春雨不容分說把他拉進了草洞里,一把將他推倒在亂草上,氣呼呼地說:“你跟我說實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時的孫大國,和兩個月前已經判若兩人,他把腦袋幾乎低進了褲襠里,一句話也不說。白春雨急了,用力搖晃他的肩膀,“你說呀,你說呀!到底是因為什么?”孫大國終于說了話:“春雨,我對不起你……”
“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是因為和部隊駐地一個姑娘搞對象……違反了條例,犯了嚴重錯誤。你,你把我忘了吧!”說著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草洞。白春雨在他身后大聲地喊道:“孫大國,你個王八蛋,給我回來!”喊完傷心地號啕大哭。
第二天一大早,孫大國就悄悄地離開了黑石村,之后再也沒有回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孫大國走了之后,白春雨就像丟了魂一樣,人也一天天消瘦起來。田小煥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總是找機會靠近她,安慰她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人也走了,你這樣折磨自己有什么用?其實他孫大國也挺好的……”白春雨不等他把話說完,瞪圓了眼睛,說:“你沒資格說大國,我最恨的就是卑鄙小人!”
田小煥緊張起來,支支吾吾地說:“春雨,你這話……我聽不明白。”
白春雨怒視著田小煥說:“你明白,你心里最明白!”
白春雨的聲音雖不高,可卻極具穿透力,田小煥因為心里有鬼,沒有膽量再和白春雨說什么,訕訕地走開了。
田小煥心里很害怕,那封信的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可聽白春雨的意思,她好像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田小煥覺睡不著,飯吃不香,可想來想去,也沒想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最后他認定,一定是白春雨在詐他,孫大國被部隊遣返回來,她可能是懷疑他在背后做了手腳。既然是懷疑、是猜想,就沒有什么證據(jù),那他就有希望。
從此,田小煥加強了對白春雨的愛情攻勢,有事沒事總往她家里跑,今天送兩個瓜,明天送三個果,百般獻殷勤,可白春雨就是不領他的情,連個好臉色都不給他,還動不動拿話敲打他,有時甚至像攆狗一樣把他轟出家門。
時光在歡樂和郁悶、幸福和悲傷中不知不覺地過去了三年。這一天,村里突然來了兩個陌生人,說話帶著濃重的外地口音,他們自我介紹說是某地的公安人員,來調查孫大國,并拿出介紹信說孫大國在他們那里犯了案子,如果以前還有前科劣跡,就數(shù)罪并罰;如果以前清清白白,沒有污點,就可能從輕處罰。他們嚴肅地提醒大家,必須實事求是,意思要負法律責任的。一聽這話,很多人心里就打了鼓,因為孫大國已經離開了這里,他好他孬,處罰輕重都和這里沒關系,為這事再“負法律責任”不值得,于是都悄悄地往后退。
這時,有個人站了出來,擲地有聲地說:“孫大國在家的時候,一顆紅心,兩只勤勞的雙手,認真學習,刻苦改造世界觀,思想積極要求進步,助人為樂,沒有任何前科劣跡,我敢拿我的生命擔保!”接著寫了孫大國是個優(yōu)秀青年的證實材料,并鄭重地簽字畫押。這個人就是田小煥。由于他的帶頭,又有幾個人寫了同樣內容的書面證明。
這兩個人走后,白春雨在路上攔住了田小煥,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真沒想到,你還是個爺們!”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叫田小煥無以對答,支吾了半天才說:“我、我本來就是個爺們,你以前是誤解我了……”
白春雨說:“算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說了,你今天給孫大國出的證實材料,很可能救了他。”
“我們是好朋友,在最困難的時候他還幫助過我,今天他遇到了危難,我能不挺身而出嗎?只是沒想到大國竟然走到了這一步。”
白春雨眼含淚水,說:“也許我以前不該那樣對你,對不起。”
田小煥雖然覺得這話來得太晚了,但畢竟是一個機會,他一把拉住了白春雨的手,動情地說:“春雨,我們都不小了,該考慮自己的事了。”
白春雨以嫣然一笑回答了田小煥的話。
三、一塊手表
在農村落實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那年春天,田小煥和白春雨舉行了婚禮。雖然這天來得晚了點,又帶著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但畢竟還是來了。
那是一個藍天白云、陽光燦爛的日子,黑石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到了田家,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他們既為一對年輕人祝福,更為農村迎來了真正的春天而慶賀。雖然眼下生活還十分貧困,貧困得新娘都買不起一件滌綸布料的褲子,連被子都是用舊棉花絮成的,可大家已經看見希望就在眼前了。
再窮,新婚宴席也是少不了的,請來的大廚燒了滿滿一缸紅高粱米飯,菜是豆腐、土豆、白菜、蘿卜等八樣,這就是當年最流行的“八大碗”。來“坐席”的人都不能空著兩手,兩三家合伙買一個洗臉盆,四五家合伙送一個暖水瓶,有的實在沒錢買東西,就送點“土特產品”——一條扁擔或一對自編的柳條籃子什么的,多少貴賤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份濃濃的情意。
就在大家高高興興又吃又喝的時候,突然闖進一個人,所有人不由得都撂下了碗筷,朝那人望去。
來人是孫大國,西裝革履,神采奕奕,和過去判若兩人。他和父老鄉(xiāng)親一一握手,還掏出了帶過濾嘴的香煙分給大家抽,就好像今天的新郎官是他孫大國而不是田小煥。大家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語地問他這么多年在干什么,發(fā)了什么財。孫大國告訴大家,他和一個一起被遣返回家的山東兵合伙倒騰蘋果。山東的蘋果沒銷路,可黑龍江人卻吃不上蘋果。開始不敢明目張膽地去做,有一次被發(fā)現(xiàn)還進了拘留所。現(xiàn)在好了,改革開放了,可以大大方方地做生意了。孫大國還說,他現(xiàn)在已經有了一家小公司,生意還不錯。今天是路過這里,順道回家看看大家,下午就得走。大家對孫大國更是刮目相看了,都拉他到自己身邊吃飯。孫大國說:“吃飯先不忙,既然我碰巧趕上了小煥和春雨的喜事,就不能不表示表示。”說著,來到一對新人跟前,拉著兩個人的手,真摯地說:“恭喜恭喜,祝你們白頭偕老!”說完,一抬手從手腕上抹下一塊手表,鄭重地放在了白春雨的手里。
那是一塊上海牌手表,價值一百二十元錢。在黑石村,一個健壯的漢子累死累活,兩年也掙不來一百二十元,所以,孫大國的禮品實在是太重了,重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婚禮結束了,很快人們就把它淡忘了。可好長時間,大伙還在談論孫大國,他成了黑石村人的熱議話題,他給貧窮的黑石村人帶來了期盼,而對田小煥和白春雨來說,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兩個已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不平靜了。兩個人的心情都非常復雜,可誰也不好把心里的秘密說出來。白春雨想把這塊銀光閃閃的手表戴在丈夫的手腕上,沒想到田小煥卻陰陽怪氣地說:“我不戴,我戴不起。”
“你是什么意思?”白春雨不解地問。
“沒什么意思,他孫大國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別忘了當初還是我救了他!”
“怎么,送給你東西還錯啦?”
“不是送我東西錯了,你看他那樣子,趾高氣揚的,太過分了。他咋就不想想,當年他被遣返回來時那副熊樣,連陽光都不敢見。”
田小煥竟說出這樣的話,白春雨聽了非常生氣,她對田小煥說:“別提當年,你有什么資格提當年?”
田小煥不服氣地說:“為什么?”
“你心里明白!”
田小煥臉憋得通紅,瞪圓了眼睛,兩人劍拔弩張怒視著對方。
就在這時,白春雨態(tài)度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將氣氛緩和了下來。她用溫和的語氣說:“小煥,咱們都成一家人了,就不要再翻過去的老賬了。現(xiàn)在分產到戶了,光靠那幾畝薄地,猴年馬月也富不了,你沒看見嗎,家家都在合計怎樣發(fā)家致富。我看,養(yǎng)幾頭母豬就是個好路子,三年兩窩崽,要是養(yǎng)兩頭母豬,用不上幾年就能翻身,你說是不是?”
話題這么一轉,田小煥的氣也消了一大半。過了片刻,田小煥嘆口氣無奈地說:“你說的倒是條好門路,可沒有本錢啊!”
白春雨胸有成竹地說:“我有辦法。”
幾天后,田小煥從地里干活回來,見白春雨正在喂兩頭活蹦亂跳的小豬,急忙問道:“春雨,哪來的豬仔?”
“我買的啊?”
“你買的,從哪弄來的錢啊?”
白春雨笑著說:“我把手表賣了。”
四、生死一夜
一轉眼,幾年過去了,田小煥和白春雨已經憑一塊手表發(fā)了家。他們在村子邊新建了一個養(yǎng)豬場,已有了一定規(guī)模,他倆也成了遠近聞名的致富能手。農村發(fā)展得也特別快,修了路,電話也拉進來了,村里還建立了圖書室,本來不愛讀書寫字的田小煥動不動就跑去看書學習,按他的話說這叫“充電”。
這一天,白春雨突然在田小煥衣服袖頭的紐扣上發(fā)現(xiàn)了幾根黃色的長頭發(fā),可白春雨去年剛剪了短頭發(fā)。她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好幾天,最后終于查明了,原來田小煥打著去圖書室“充電”的幌子,偷偷和一個叫大鳳的女人搞在了一起。
想想這些年風里來雨里去,吃盡了苦,受盡了累,才把日子過到了這份上,可到頭來他田小煥竟然干出這種事,白春雨禁不住委屈得流了淚。
這一天,天剛剛黑下來,田小煥又急急忙忙地要去“充電”,白春雨攔住了他,嚴肅地說:“田小煥,我可警告你,不要拿讀書當幌子,干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
田小煥說:“你不要胡說,你知道了什么?”
白春雨指著他的鼻子尖說:“你還非要我把話說透嗎?我問你,你和那個大鳳是怎么回事?”沒想到,田小煥聽了她的話沒有一點愧疚,一臉不屑地說道:“那又怎么樣,興你初一,就不許我十五?咱們誰也別說誰!”
白春雨急了,沖田小煥大聲嚷起來:“田小煥,你把話說明白了!”
田小煥無所謂地說:“難道這還不夠明白嗎?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沒有放下孫大國,你別把我當成傻子!我告訴你,我不傻,我什么都知道……”
沒等田小煥把話說完,白春雨上去就是一個耳光,罵道:“你個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當初是你死乞白賴地要娶我,今天又說出這種話,你還是人嗎?也好,咱們就此一刀兩斷!”說著奪門而去。
五、事情真相
田小煥失明了!
但是經過一場生死考驗,田小煥和白春雨摒棄前嫌,愛得更深了。
醫(yī)生告訴白春雨,只有進行眼角膜移植,田小煥才能重見光明。出院后,白春雨四處尋找眼角膜捐獻源。
一晃幾年過去了,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捐獻者。
這一天,白春雨進城去買飼料,田小煥一個人在家,突然電話響了。他摸了半天才拿起話筒,是孫大國打來的。孫大國的聲音聽上去那么蒼白無力,還有些陌生。孫大國說自己剛剛知道田小煥的眼睛失明了,可實在是抱歉,他現(xiàn)在不能來看望田小煥。他還說想見白春雨,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說,他問田小煥能不能答應他的這個要求。
田小煥毫不猶豫地說:“你說的是什么話,我們都是好朋友,什么求不求的?明天我就叫春雨過去。大國,你沒什么事吧?”
孫大國在電話那頭說:“小煥,我沒什么事,你放心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等白春雨回來,田小煥就把這事告訴給了她。白春雨很矛盾,猶豫著說:“我不去。”田小煥說:“你必須去!大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這時候,我們不幫他誰幫他?你多帶點錢,馬上就動身。”
兩天后,白春雨在一家醫(yī)院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孫大國。
此時的孫大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虎虎生威的孫大國了,他臉色蒼白,瘦得不成樣子。
看到白春雨來了,他艱難地坐起來,說:“春雨,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好久了。”看著昔日的戀人變成這副樣子,白春雨真想大哭一場。
她上前扶著孫大國坐穩(wěn)了,問道:“大國,你、你這是怎么了?”孫大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沒事,沒事。”
白春雨見破舊的病房里就孫大國一個人,連個護工都沒有,就問:“你家人怎么不來照顧你?”孫大國搖頭苦笑著說:“我哪有什么家?我一直是一個人過。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你不是找了個女人嗎?”
孫大國搖了搖頭,說:“春雨,我的心里一直只有你一個人啊。”
白春雨有些激動地說:“現(xiàn)在說這個還有什么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病治好,我?guī)уX來了!”
孫大國擺了擺手說:“沒用的,我的病治不好了。春雨,我請你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說……”
“還有什么比治病更重要的!”
“我要把眼角膜捐獻給小煥。”
“啊——”白春雨吃了一驚,不知該怎樣回答孫大國,一時啞口無言。
孫大國接著說:“我這樣做是有私心的。我活著的時候沒能和你相守,死了以后我要天天看著你……”
白春雨流著淚問道:“大國,既然你心里只有我,當年為什么背叛我,還背上罪名被返送回鄉(xiāng)?”
孫大國沉默了。
“你說呀,為什么?”
也不知過了多久,孫大國看著白春雨,說出了事情真相。
當年,孫大國興高采烈地來到了部隊,新兵訓練的兩個月里,他每項科目都拿優(yōu)秀,被連隊樹為新兵榜樣。可新兵訓練之后還要進行一次體檢,通過了體檢才能真正成為解放軍戰(zhàn)士。誰知,孫大國竟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按規(guī)定要被遣返原籍。當時,檢查出他病情的老醫(yī)生無比惋惜地說:“你這病,要是早點手術還有希望,可惜現(xiàn)在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孩子,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多注意身體,不要放棄任何治療的機會。”
就這樣,孫大國被送回來了。村里人的不理解和猜疑,也讓他受到很大的打擊。他覺得不能再耽誤白春雨了,于是他編造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白春雨如夢方醒,她緊緊地抱住大國,哭著說:“大國,你怎么這么傻啊……”
孫大國說:“我本不想把這事說出來……我已經很知足了,大夫說我能活到三十歲,可現(xiàn)在我已經四十歲了……”
六、永遠相望
兩個月后,孫大國的眼角膜被成功地移植給了田小煥。當繃帶揭去之后,田小煥看到了久違的妻子,心中百感交集。回到家,他捧著孫大國的遺像久久凝望,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白春雨急忙跑過來,把孫大國的遺像搶過去,責怪地說:“醫(yī)生囑咐了多少遍,你的眼睛正在恢復階段,情緒不能激動,更不能流眼淚,你怎么忘了?”說著用紗布小心地給他擦去淚水。
田小煥說:“我沒忘,可我實在忍不住啊!大國給了我們一塊手表,讓我們走出了貧困;今天,他又給了我一雙眼睛,叫我重新看見了世界,他是我的恩人啊,可是,可是我……”
白春雨說:“你什么也不要想了,你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休息、休息!”
田小煥執(zhí)拗地說:“不行,我心里有一個秘密,山一樣壓了我二十多年。春雨,你知道大國為什么被部隊遣返回來嗎?不是因為他在部隊里和地方上的姑娘搞對象,也不是因為他被檢查出了先天性心臟病,他被遣返回來的真正原因是……是我偷偷地給部隊寫了一封匿名揭發(fā)信!他后來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真卑鄙無恥!我就是個小人!就是個混蛋!”
原來,田小煥知道一個有關孫大國的秘密。
那是一年的春天,黑石村出了一件大事。生產隊的半麻袋稻種被盜了,這事甚至驚動了縣公安局,被定性為“政治案件”,認定是階級敵人在破壞農業(yè)生產,破壞革命大好形勢。公安局長親自帶人來破案,發(fā)誓不把暗藏的階級敵人揪出來送進監(jiān)牢,就不離開黑石村。可是折騰了一春帶一夏,也沒弄出個子丑寅卯來,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其實,偷盜之人就是孫大國。當時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兩個人,田小煥和白春雨。因為田小煥的母親和白春雨的父親都患上了重病,那時吃的“返銷糧”都是發(fā)了霉的苞米,而且還吃了上頓沒下頓,細糧根本一粒沒有,沒病的人天天吃都受不了,更別說病人了。孫大國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在一個夜里冒著蹲大獄的危險,把生產隊倉庫里的半袋水稻種子偷了出來,分給了兩家,這才救活了兩條命。
為了把白春雨從孫大國的懷里拉回來,田小煥昧著良心把這件事揭發(fā)了。匿名信寄出去以后,沒多久孫大國就被遣返回來了,一切都像田小煥想的那樣。田小煥本想把這個秘密永遠地隱瞞下去,可良心還是出賣了他。他一遍一遍地罵自己:“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禽獸不如!”
白春雨說:“小煥,你終于說出了心里話,我很欣慰,但我告訴你,大國被送回來這事真和你無關。”
“你不要再安慰我了。”
“真的。”
“不可能!”
見田小煥不相信,白春雨從衣柜里捧出來個小匣子,匣子的鑰匙只有白春雨才有,田小煥也不知道里面都裝了些什么。白春雨拿出鑰匙打開了鎖,從匣子里拿出一封信來,又從信封里拿出一張泛黃的信紙,遞給田小煥說:“你看,這是不是你寫的匿名信?”
田小煥接過那張信紙,輕輕地展開,熟悉的字跡出現(xiàn)在眼前:
尊敬的部隊領導:
我向你們揭發(fā)一件事,孫大國是個混進革命部隊里的階級敵人,他曾經偷盜生產隊的種子,破壞農業(yè)生產,這樣的敗類不配做一個解放軍戰(zhàn)士,一定把他從革命隊伍里清除出去,保證鋼鐵長城永遠不變顏色……
這正是田小煥當年的“杰作”。可他明明親手投進了郵箱里面,怎么會在白春雨的手里?他徹底糊涂了,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怎么回事?”白春雨笑著又把信封遞給了他,說:“上學不好好學習,信都不會寫。”田小煥接過信封再仔細一看,恍然大悟——自以為是無人知曉的秘密,其實一開始就不是秘密。
原來,那天他做賊心虛,加上他沒有寫過信,在寫信封時,一著急把收信人地址和寄信人地址寫顛倒了,那封信被郵遞員拿到郵局分揀后,又郵回了黑石村。
白春雨隔三差五就往大隊部跑一趟,看看有沒有孫大國給她的信。有天,她突然看見有一封從孫大國部隊發(fā)來的信,收信人是“領導收”,再一細看,那信封竟是自己送給田小煥的“白毛女” 信封,覺得非常蹊蹺,就偷偷地拿走了,回家打開一看,竟然是田小煥寫的匿名揭發(fā)信!她怎么也沒有想到,田小煥心理這樣陰暗惡毒,恩將仇報,要不是后來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站出來為孫大國說了句公道話,她一輩子也不會理他。后來,她把那封見不得人的信藏了起來,一直藏到現(xiàn)在。她沒有把這事擺在陽光下,是給田小煥留著情面。
經過一連串的坎坷和磨難,田小煥和白春雨的心貼得更近了,田小煥完全把心收了回來,一心一意地和白春雨過日子,一心一意地愛著善良的妻子。就像有神靈保佑一樣,他們事事如意,心想事成,事業(yè)迅速發(fā)展起來,成立了農工貿聯(lián)營公司,生意還做到了海外,兩人也因此成了新時代新農村致富的帶頭人,被眾人羨慕和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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