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黃鱔真是太多了，隨便走進哪家的菜館子，敞開喉嚨吆喝一聲：“來盤干煸黃鱔！”稍等十來分鐘，服務(wù)員就會從內(nèi)堂端出一大盤熱氣騰騰的干煸黃鱔，笑容滿面地放到你的面前。

現(xiàn)在這些黃鱔，大多不是田間土生土長的，而是專業(yè)戶人工飼養(yǎng)的。它們生長快，個頭大，產(chǎn)量高。但一不小心，你就會吃出配合飼料的味道。而鄉(xiāng)間種田里原生態(tài)的黃鱔，那鮮嫩的肉質(zhì)，回味悠長的腥香，實在令人難忘。只可惜，因為這些年秧田里大量施化肥、丟石灰、撒農(nóng)藥，使生態(tài)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變遷，從而讓秧田里千百年來土生土長的黃鱔，逐漸成為鄉(xiāng)間罕見之物。

在我童年的時候，每年暑假父母都要把我送到鄉(xiāng)下外婆家耍一個月。鄉(xiāng)間對于我來說快樂極了。釣魚、摸蝦、捉青蛙、掏鳥窩、游戲、騎牛、藏貓貓、斗蟋蟀、逮筍子蟲等等。可謂五花八門，讓我這個城里的小男孩玩興大發(fā)，樂不思?xì)w。最有趣兒的還數(shù)捉黃鱔。外婆家那里沃野千里，溝渠交錯，阡陌縱橫，水如明鏡似的秧田四處密布。而在秧田肥沃的淤泥里，生活著許許多多快活的、土生土長的黃鱔。

童年時因為常在鄉(xiāng)間，很多鄉(xiāng)間小孩的耍法我都學(xué)會了，唯有捉黃鱔不會——我怕！鄉(xiāng)間好些粗獷的男孩、對于我出奇的膽小、常常蚩之以鼻。

“喂，高翹起中指拇，收緊其他指拇，手放在洞口，待黃鱔的頭剛昌出來，你中指‘咔嚓’一下，就穩(wěn)穩(wěn)地夾住了！”鄰家11歲的男孩黑娃對我最好，一遍又一遍地示范，一次又一次地教我。我小心地模仿黑娃的動作，可等到黃鱔伸出頭來，用兩只小眼睛從水中死死地盯住我時，我的心就發(fā)慌，手就開始打抖了。

“快，和平，快下手！”站在田埂上的幾個赤腳男孩，齊聲為我鼓勵。

10歲的我有些害怕，手抖得更兇了。一不小心，中指碰到秧田的水面，黃鱔一望覺，頭閃電般縮進洞里去了。

“笨蛋，簡直笨得來屙牛屎！”男孩們大笑。

我喪氣地退到田埂上，伸長脖子當(dāng)觀眾。那幾個皮膚黝黑的裸背男孩，把褲腳挽得高高的，沿田埂邊走邊尋。一旦發(fā)現(xiàn)了黃鱔洞，便立刻就尋找另一個洞。

黃鱔在洞中不會退著游，水汪汪的秧田里，它都有進洞和出洞兩個洞。待那男孩覷見準(zhǔn)了，便將赤腳伸進洞處，一陣猛戳亂攪，而中指高翹的右手，則守在出洞處。黃鱔經(jīng)不住腳的沖擊，頭剛探出洞口，那男孩的手便閃電般伸入水中，中指一縮，就兇狠狠地夾住了黃鱔的頸子。

男孩快樂得怪笑著：“看你龜兒往哪里跑！哈哈！”

男孩一面笑，一面將拴在腰間的薄篾片抽下來，左手掐住黃鱔的頸子，右手將篾片穿進黃鱔鰓中，再從嘴里硬拖出來。那篾片下端早就打了個死結(jié)，男孩將渾身扭動著枉然掙扎的黃鱔，往篾片下端使勁一捋，就把上端拴在褲腰帶上，又捉第二條黃鱔去了。

待篾片穿了三五條黃鱔后，那孩便將竹篾片從腰間抽下來，順手遞給我，“和平，提著，一會兒送一條給你！”

夏日的風(fēng)吹響溪岸的竹葉，綿延無盡的秧田里，倒映著青山、藍(lán)天，白云和綠樹，像一幅又一幅秀美的中國畫。我提著幾串亂扭的黃鱔，順著那些七彎八拐的田埂，穿行在秧田與秧田之間，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在那幾個鄉(xiāng)間男孩的屁股后面亂跑。

捉黃鱔真是又刺激又有趣，在我11歲那年夏天，我終于捉到黃鱔了。可那是黑娃的功勞。黑娃是男孩子中出名的巧手。一天，他得意洋洋地遞給我一個用兩片老楠竹打磨光滑，將竹邊緣削成鋸齒狀，用一根鐵釘鉚牢兩片楠竹，像一把剪刀狀的黃鱔夾，說：“拿去，將它伸進水里瞄準(zhǔn)黃鱔洞，只要黃鱔一伸出頸項，你使勁一夾，再狡猾的黃鱔也跑不脫了！”

以前我怕黃鱔咬了手，有了黃鱔夾我還怕什么呢？照黑娃的辦法，我在高埂下的一塊秧田里，很快就夾住了一條金黃色的大黃鱔！

我激動、興奮，眼眶盈滿淚水，小伙伴們都跑來祝賀我。

那晚，窗外枇杷樹梢的月亮特別圓；那晚，我童年的夢分外香，夢中，我和鄉(xiāng)間的小伙伴們像往常一樣，在溝邊升起了熊熊的篝火。然后，將我們捉的黃鱔去頭、剖腹、淘干凈，放上花椒和鹽末，用豆葉包好丟進火堆，再用柴灰捂嚴(yán)，慢慢地?zé)尽?/p>

然后我們小聲地哼唱鄉(xiāng)間的童謠。

然后借著朦朧的月色，輕輕撕開豆葉。

那燒黃鱔的獨特香味，就開始回清涼的夜風(fēng)中飄散，彌漫在鄉(xiāng)間那個蟲聲唧唧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