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妻子梅生下正正后，母親提出要幫我們帶孩子。以母親的暴脾氣，我真害怕她與梅相處。可正正需要母親照顧，我只好懷著忐忑的心迎接母親的到來。

產后的梅，情緒一直很煩躁。母親第一天來時，梅就向母親啰里啰嗦說了一大堆，什么進屋不要忘了換拖鞋，方便過后馬桶不要忘了沖，洗衣服時內衣和外罩不要放在一塊洗，給孩子喂奶粉前要洗手……

梅說這話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看母親變了臉色，我趕忙截過梅的話茬：你有完沒完？咱媽不是三歲的孩子。哪知聽了我的話，母親竟然說：兒子，讓你媳婦說下去，這些事我真的拎不清呢。見母親沒有惱，我這懸著的心才放進肚子里。

得知梅的胃口不好，母親不顧旅途勞累，到廚房張羅，一會兒母親端出一碗紅紅綠綠的湯，對梅說：這個催奶，你快趁熱喝了吧。梅卻嫌湯腥，不愿喝，梅還說：我想吃燉雞了。

當母親把雞燉好后，梅卻又說，她不想吃燉雞了，就想喝一碗熱熱的餛飩。這不是故意難為母親嗎？我氣上心來，沖梅吼：我媽剛來，你這樣折騰她，你是什么意思？不等梅開口，母親先推我一把：快去給你媳婦買碗餛飩來，讓梅吃得開心要緊。

夜里，在正正熟睡后，我因為白天的事忍不住又和梅發生了爭吵。我對梅說：我媽也是強了一輩子的人，媽現在能容你，心里一定窩了很多火，你在媽面前能不能不那么多事兒？

我的一席話惹得梅哭起來，被驚醒的正正也哭起來。等母親慌里慌張沖過來時，梅丟下的一個茶杯恰好在母親的腳邊碎裂開來，嚇得母親直跳腳。看到這一幕，我更生氣了，我指著梅說：你還講不講理？

母親邊抱孫孫邊說：自家人講什么理？照顧好自己的老婆、孩子才是正事。

母親走后，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老是說咱媽脾氣不好，我看咱媽脾氣蠻好的嘛，起碼比你要好多了。

是啊，自從母親來上海后，我也覺得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可不是這樣的人。

我的父親死得早，我是母親一手帶大的。沒了父親后，脾氣本來就不好的母親變得更加強悍：母親曾因為鄰居碾死了我們一只雞整整罵了人家一星期；母親曾因為村里分田不公把大隊支書告上過法院……

母親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好脾氣了呢？

2

梅的情緒一直不好，她老是沖我發火甚至沖母親發火。

當梅又一次沖母親發火時，實在看不下去的我就指著梅的鼻子嚷：你還講不講理？

母親把我拉到了一邊。她說：兒子，與自家人講理日子就不好過了，對自家人不要講理，我覺得梅好像得了產后抑郁癥呢。

母親的一席話提醒了我，以前的梅不是這樣的啊，我真該帶她做個檢查了。

而檢查的結果是梅真的患有抑郁癥，醫生還對我說，你要多開導開導你妻子，這個時候，家人的呵護和愛對抑郁癥患者很重要。

回家，我把醫生的話講給母親聽，母親鄭重地說：我們都要對梅好，讓梅早點好起來。

從這以后，母親對梅和孫孫照顧得更有耐心了。 母親總是順著梅。梅想吃什么，母親就去做。一次，梅說她想吃豬肉燉粉條了。為此，母親還特地回了一趟老家，她認為地道的紅薯粉條只有在老家才能買到。

在梅面前，母親表現的忍耐和寬容一度讓我恍惚：這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母親嗎？

當我把心里的疑惑講給母親聽時，母親沉默了一會說：孩子，為了生存為了不被人欺負，以前的我就認個死理兒，但自家人朝夕相處，不能太較真，不能講理。你媳婦情緒不好時，你就多讓著她點，這過日子比樹葉還稠呢，如果處處講理，這日子還怎么過呢？

3

在母親和我的體貼與照顧下，梅的抑郁減輕了許多，她臉上漸漸有了笑容，情緒也不那么煩躁了。

但梅對我說的母親脾氣大一直是持有懷疑態度的，而那天，梅就領教了母親的暴脾氣。

那次，梅抱著正正與母親逛街。當她們穿越一條馬路時，一輛疾馳而來的車差點撞著了梅。在梅嚇得發愣時，開車的毛頭小伙子搖開車窗罵道：你他媽的沒長眼睛嗎？撞死你了也活該。

一聽這話，母親不干了，她攔在這輛車的前面要毛頭小伙子道歉，母親說：明明是你超速還罵人，你還講不講理？

見母親沒有離開的意思，從那輛車上下來了幾個彪形大漢。一見這架勢，梅勸母親趕快走。母親卻執拗地不肯走，聲音洪亮地和這幫人論理。有人向母親伸出了拳頭，母親沒退縮，反而直挺挺地迎了上去。當看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又未能嚇唬住母親時，那毛頭小伙子只好不情愿地道了歉。

這晚，梅若有所思地問我：咱媽是個怎樣的人？她明明脾氣很大，可她在家里卻那樣溫和，這樣大的反差，讓我有點想不通呢。

媽這輩子最討厭被人欺負了，但媽對自家人從不講理，我把母親說過的那段很有哲理的話講給梅聽，梅的眼睛濕潤了：以后，我也要對自家人不講理，不和你論理。

從這以后，梅開始控制自己，我和梅的關系得到了很大改善。

對自家人不講理，自從母親來我家后，她沒和梅紅過一次臉，母親用她的大氣、智慧不僅讓梅從內心里接納了她，也讓我和梅的關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得了一場重病后的母親，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眼花了，耳聾了，健忘了，會重復地問梅同一個問題。但我和梅從沒有表現得不耐煩，每當母親犯糊涂時，梅總會說：自家人哪有那么多彎彎繞繞呢，自家人不講理，事情也就過去了。

這個梅不虧是母親一手調教出來的兒媳婦啊，我在心中得意地想。而我與梅都發誓要對母親好，給她幸福的晚年。

母親，在我們心中，她永遠是偉大的母親，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