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茹喜歡在公司對面的藍槍魚餐廳吃午飯。她偏愛那里的牛柳飯,還有那里的爵士樂,西德尼、貝徹、邦克、約翰遜……去的多了,老板娘會把靠窗的位置特意留給她。因為在這個位置上,可以看到小小的后花園。
但是今天,程茹發現她的位置被別人占了,是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穿淺藍的襯衫,棉質的,沒有一點點褶皺,就如他的體態一樣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很干凈的一個人。他的面前,也是一盤牛柳飯。
老板娘為難地說:“今天客人實在多……你們倆在一張桌子上吃吧,可不可以?”
第二天,她提早一些去,但那個男人還是坐在那個位置上,只不過換了一件象牙白的襯衫。
等到第三天,他們已經很默契地同時坐在那張桌子旁了,像清風明月相逢似地微微一笑。然后談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第7天,他們不再像平常那樣各要一份套餐,而是分別點一兩盤喜愛的小菜,拼在一起,小酌一番。但,也僅此而已。
有時,她心中有淡淡的傷感。這個人,只是在午飯時認識,萍水的緣分,何以惹得她如此傷感而溫情?
她是個順著人生正常軌道前進的女孩,不相信傳奇。但是。這個有著溫和眼神的男子出現了,他每天穿不同顏色的襯衫。都是淡淡的自然色,他的身體散發著清雅的香味。他酷愛爵士樂,也欣賞玻璃幕墻后花園里的花朵,是一個極懂生活的男子。
第30天的時候,公司通知說即將搬遷。搬到離這兒很遠的一個寫字樓。公司將補貼給每個人一份交通費,還會增加10%的薪水。大家都挺興奮,畢竟加薪是值得慶祝的事。只有她,心里頓時灰蒙蒙一片,反反復復想的竟是不能再在藍槍魚餐廳吃午飯了,也不能聽到熟悉的爵士樂了,不能看玻璃幕墻后的茉莉花了,不能再和他一起吃午飯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可是,這個筵席竟散得這么早。她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似乎給什么拽住了,生生地隱隱地痛。直到那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她依然提不起精神。
“怎么啦?你臉色不太好。”他關心地問。
“沒什么。”她還是沒有忍住,告訴了他,“公司要搬走了。”
“哦?”他的神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不能留下來嗎?”
“留下來?”她啞然失笑。“哪有這般簡單,我又不是特殊人才,只是個小職員,公司沒有裁掉我已是萬幸,再說還會加薪水,我已經很知足了。會有別的公司請我嗎?即使有,一切都要重新開始,而且薪水微薄,也不是我愿意的。”
他沒有說話。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只是,再也不能與你一起吃午飯了。不過,再過些日子,茉莉和玉蘭都會謝,看著花開得繁茂,再看著花謝,心里總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你說,我是不是很傻?”說完,她自個兒先笑了。
他似在沉思:“我朋友的公司正在聘請一位秘書,薪水很高,而且公司就在這附近的中易大廈,你愿意去嗎?”
中易大廈?那是精英聚集的地方;出很高的薪水請她?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樣會不會讓你的朋友為難?我很普通,不值很高的薪水……”
他果斷地揮了揮手:“你值,你一定值!”
第一次,她在他眼中看到了霸氣。她微微驚恐了一下,但只是瞬間,他的聲音立刻柔和下來:“明天就去試試,最主要的是,每天中午我們又能一起吃飯了。”
一陣暖暖的風吹過她的心問。原來,他也把每日中午的這一個小時看得這樣重要:這一個小時讓她全身心放松,可以說說音樂,說說花,聊聊童年趣事。他們就好像在松間云霧遇到。在荒郊古廟躲雨,話幾句家常,喝兩杯小酒。擋一下風寒,道一聲平安,雨過天晴各奔東西,再相逢,依舊淡淡一笑,卻抵過千言萬語。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穿上藏青色的套裝,黑色的中跟鞋。頭發挽起,像個干練的職業女性,走向中易大廈。7樓是他朋友的公司,接待小姐對她分外客氣,直接把她帶到董事長辦公室。
她深吸一口氣,忐忑地推開門。里面,端端正正地坐著微笑的他。
他穿著淺黃的襯衫,系棕色的領帶,頭發紋絲不亂。她驚呆了。他站起身走過來,看著她的眼睛:“我們又可以一起吃午飯了。”
她驚訝地問:“你就是董事長?”
“對,這就是我的公司。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我不想失去和我共進午餐的伙伴。”
她又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在森森的冷氣中,她終于理智地嗅出了,那是一種很高級的男士香水,不是樹香。只是,在藍槍魚餐廳那樣的地方,很容易產生樹香的錯覺。就像他和她默契的午餐一樣,那只不過是餐廳里的神話;而每一段神話,總有幻滅的時候。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你永遠失去了共進午餐的伙伴,我不想以后以一個討好董事長的職員身份,小心翼翼地陪伴你吃午飯,成為贏得我們親密的前提。當我來到你的公司后,那種時光已經幻滅了。”
“為什么?”他很吃驚。
她握住辦公室的門把手:“距離是產生美好的催化劑。”
走出中易大廈,麗日晴天。陽光照得人眩暈。程茹的眼睛微微地濕了,如果她進入他的公司,她知道,要開始的肯定是一段被艷俗小說寫膩了的老套愛情故事……
藍槍魚餐廳的茉莉花總是要謝的,只是,她看不得花謝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