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帶她去那個城市，給她我父親欠她的一切。

情人的私生女

我8歲那年，被我的媽媽扔在她家門口。這個生了我的女人說，你若跟著我，只有死路一條。你爸爸死了，我連自己都養(yǎng)活不了。

那天，風(fēng)很大，雨也很大，我媽紫色的衣裙在拐角消失的時候，我已經(jīng)連淚都流不出來了。我在雨里大喊著追她，跑了好幾條馬路，筋疲力盡的時候，我便站在馬路中央，期望著有輛車把我撞倒，讓我離開這個世界……

傍晚的時候，我還是坐在了這個叫李春花的女人家門口。她回家的時候，看到一個冷得發(fā)抖的孩子，緊捏著我的胳膊，臉陰沉許久，一語不發(fā)地把我?guī)нM(jìn)屋。

給我換了干凈的衣服，她問我，你媽還要你嗎？這話將我隱藏的淚全部引出來了，我點頭又搖頭，咬著唇，淚流了一臉。她有些不知所措，過后，把我擁在懷里，許久沒說話。

我仰頭的時候，看到她眼角的潮濕，她拿著吹風(fēng)機幫我吹頭發(fā)，她的手指柔軟，懷抱里有淺淺的薄荷香。她說，小暖，從今往后，就跟著大媽吧。

我覺得這世界很怪，她的男人在一個夜晚，為了給他的情人買一份糖炒栗子，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死。而我，她的男人和情人的私生子，竟然來投奔她，并被她接受。

一聲含混的媽媽

她總會懷念起爸爸。有時她會撫著我的頭發(fā)說，你怎么這樣像他呢？

她給我轉(zhuǎn)了學(xué)，領(lǐng)著我去報到的時候，她說，有什么不開心的，你就告訴大媽。

8歲的心，已經(jīng)為她的話語無比惶恐，只不過半天的時間，我便跑回來找她。

但我沒想到會惹她生那么大的氣，15歲的那年夏天，巷子里的一個姓李的男人送了我一串珍珠項鏈，光澤晶瑩而誘人。他帶我去他家，給我削水果，倒飲料。

我們剛坐下幾分鐘，她便砸響了房門。原來她下班早，鄰居家的阿姨告訴她看到我進(jìn)了那個男人的家，她便發(fā)瘋一樣追進(jìn)來，沖著我大聲吼，拉了我就走。我嘟囔著，她卻急了，回手給我一巴掌。

打完之后，我們都愣了。她伸出手，想拉我，卻又空空地收回去，轉(zhuǎn)身回家。

第二天，她拿了很多錢，帶我坐長途車，到了省城的一家西餐斤。看了半天菜單，點了芝士披薩、烤土豆、黑菌鵝肝牛排，還點了香濃的百利甜酒，一杯就30元。每個都是小小的一份，她自己卻不吃。她說，先前怪大媽了，女孩子是要富養(yǎng)的，什么樣的世面都見過了，在誘惑面前才不會迷失。那個男人劣跡斑斑，你怎么可以要他的東西？

這個女人，花了幾百塊錢帶我吃這一餐飯，想讓我明白一個道理。我真的懂了，卻不是因為這一餐飯，而是因為她滿眼的焦急。我說，媽，我知道了。我叫得有些含混，她依然聽清了，她突然哭了。

回來的路上，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說了很多。她說，她始終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理解他，恨過、愛過，最終選擇了原諒。

彼時，我15歲，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愛，并為此震撼。

她期望我過上的生活

我18歲的時候，我的生母回來找我。

她在我的學(xué)校門口，讓我跟她走。她說，我現(xiàn)在一切都穩(wěn)定了，你繼父答應(yīng)給你辦出國手續(xù)，你大媽在給你收拾東西。她的嘴一張一合，似乎這是再應(yīng)該不過的事情。她說，那時候，我真的很難，什么都不能給你。

我搖著頭，此時，心里想的全是她，李春花，這些年，她也真的很難，但是，她竭盡所能地給了沒有任何血緣的我。

母親說，我已經(jīng)給她說了，她同意了我?guī)阕摺Ｎ业男霓Z然而響，怎么可以？她真的如此舍得我？

我一口氣跑回家的時候，她在我屋里，坐在我的床上，摸著我的枕頭，只這一個動作，便讓我的心疼了再疼。她說，你媽給了我好多錢，你看。

那疊錢醒目地放在桌子上，她拿著它們，擠出笑容。她說，你走吧，要不然，這些錢你媽要收回去的，我現(xiàn)在退休了，這些錢對我有用。

我離開的時候，在門口給她行了大禮，跪在地上，磕了頭，然后乖乖地離開，過她期望我過上的生活。

回家

我沒有出國，而去到了另一個城市。這個城市的人很多，立交橋復(fù)雜得很，常常讓我迷失了方向。每次，我都會想起她牽著我手一路走的溫暖。

我終于買了小小的房子。生母跟她的男人去了國外，她說，你不去，我也做不了你的主，反正對你也是仁至義盡了。

可是，我對她，那個養(yǎng)了我十年的女人仁至義盡了嗎？

我們像是有心靈感應(yīng)，我買了車票回去看她的路上，接到了她的短信。她說，小暖，我很想你……我最近身體特別不好，這種時候，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想你?。?/p>

我的心揪起來了，退了火車票，改乘最快的一班飛機……我發(fā)現(xiàn)我怎么有那么多的淚水，從起飛到降落，我不停地流淚。

鄰座的孩子悄悄地問媽媽，這個阿姨為什么一直在哭啊？他媽媽說，因為她想媽媽了吧。我咧開嘴對她笑了一下，我真的是想媽媽了！

回家后，她正躺在我的床上，看到我，竟然是滿臉的愧疚。她說，啊，你真的回來了？你看，我怎么這么麻煩呢？

夜里，我躺在她的懷里，一直想告訴她，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去北京嗎？其實，只是因為她一直向往那個城市。她說，爸爸曾經(jīng)帶她去過一次，她說，那是她最美的一段時光，于是，便喜歡上了那個城市。她說，只要想起那個城市，便會覺得溫暖。

我把這話牢牢記住了，我想讓她跟著我去那個城市，我想給她我父親欠她的一切，我想讓她一直溫暖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