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為例

局里新換了一個局長。元樂水早就打聽過，新局長對天然食品情有獨鐘。這年頭也是，吃什么都讓人不放心。

元樂水老家在山里，他暗中找人從家鄉弄來一麻袋山核桃，晚上就給郭局送家去了。郭局在小客廳接待了他。元樂水事先把一麻袋核桃放到小廂房，就跟郭局聊了起來。都是些拜年的話，提起現在的食品來，兩人找到了共同語言。元樂水抓住機會跟郭局說自己這袋核桃是純天然無污染，絕對可以放心吃。

郭局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兩人繼續拉家常、嘮工作……元樂水起身告辭時，郭局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下不為例哦”。

滿心歡喜的元樂水對局長這句話并沒在意。

第二天，元樂水高高興興地來上班。遠遠地，他發現單位院子里很熱鬧，辦公室人員正在分著什么東西。他睜大一雙老花眼，天吶！這不是自己送給局長的那袋核桃嗎？

核桃分完了，局長通知大家開會，元樂水惴惴不安地走進了會場。

主席臺上，郭局笑容可掬，一副閑聊的架勢。他先說了說自己對將來工作的一些設想和打算，然后告訴大家要安心工作，最后說到了核桃的事情。他說，自己喜歡吃天然食品，但是為這點小事讓大家去費心就不值得了。這袋核桃是有人送給他的，他知道是好意，但是自己一下子也吃不了這么多啊，所以拿到單位與大家一起分享，否則就浪費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最后郭局殷切地囑咐大家，這樣的事情絕對是下不為例的。

散會了，元樂水一顆懸著的心落到了肚子里，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嗨！”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元樂水嚇得一激靈，回頭一看，原來是李四，李四對他努努嘴，一起走進元樂水的辦公室。

兩個人級別相當，都是科長，按照資歷，元樂水自然老一點。李四問：“三哥，你說郭局這話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點沒聽懂啊。”

元樂水言道：“誰知道！現在這領導們，水平越來越高，猜不透。”元樂水突然反問李四，“你說那核桃誰送的啊？下手真夠快，可惜啊，拍到馬蹄子上啦。”二人相視而笑。

新官上任三把火，郭局轉眼就開始了崗位調整，平時一向低調的李四突然被提升為副局長。局里上上下下都覺得這是一個冷門。

這天，郭局把元樂水叫到了辦公室，又開始跟他拉起了家常，說了一些諸如李四年輕，符合上級關于干部年輕化的要求，順便告訴元樂水，過一段時間還有一個工會主席的位置，雖然不算要職，但級別上可以先升一級。元樂水不住地點頭。最后郭局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辦事要有能力，頭腦還要靈活，綜合型人才在基層最匱乏了。”

沒過幾天，元樂水又去了郭局家。一進門，元樂水就開門見山談工作。表過自己的干勁和熱情之后，他把一個信封推給了郭局，說道：“這點小意思，實在拿不出手。工作的事兒，郭局您就多費心吧。”

郭局笑笑，“咳，咱們自己的事兒，我盡力是應該的，你弄這么嚴肅倒顯得生分，下不為例啊！”

一段時間之后，工會主席的職位塵埃落定了，是不起眼的王五。

落選后的元樂水勃然大怒，他暗道，好你個郭局，實在欺人太甚！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我要給你點厲害瞧瞧。

他想到了自己在檢察院的戰友李六。約李六吃飯的時候，元樂水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受的窩囊氣全說了，最后要李六幫忙整整這個郭局。

李六苦思良久，給他出了一個主意……

一周之后，一封匿名信落到了檢察院的桌子上，紀檢委很快派出辦案人員進入元樂水所在單位了解情況。開始元樂水堅決不承認此事，后來“被逼無奈”，和盤托出了他給郭局送了一萬元的事情。隨后檢察院正面接觸郭局，郭局面對辦案人員談笑自如，直到來人說出元樂水送他一萬元的事情，郭局才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我本來不想說，是想保全元樂水的名節，既然你們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隱瞞了。”接著他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郭局第二天就把元樂水送的一萬元禮金交給上級機關的紀委了。當時考慮到元樂水是一名老同志了，于是紀委做出了由郭局對元樂水同志批評教育以觀后效暫不聲張的決定。

于是，一件受賄案就這樣結束了。檢察院本來要對元樂水以行賄罪進行起訴，但當事人郭局力保，檢察院同意了郭局內部處理的請求。

元樂水被免去了科長職務，準備提前退休。雖然情緒低落，但他對郭局的力保感激涕零，退休之前要請郭局吃頓飯。

請客這天，李四、王五統統作陪。酒桌上，元樂水始終面有愧色，其他人怎么勸也緩解不了他的心情。酒過三巡，元樂水再次提起對不起郭局的話，旁邊喝得紅頭漲臉的李四、王五哈哈笑道：“你看你這人，郭局不是說過了嘛，下不為例嘛。行啦行啦，喝酒吧。”元樂水喝得迷迷糊糊地問：“下不為例？這話你們怎么這么清楚呢？”幾個人開懷大笑，李四說道：“三哥啊，你還是糊涂點好啊。”

正說著，門開了，進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李六，他說道：“我看這次啊，就不能下不為例了。正好你們都在，郭局，你涉嫌貪污受賄，李四、王五，你們涉嫌行賄，都跟我回去接受調查吧。”

剛剛還眉飛色舞的幾個人，頓時把酒都變作冷汗流下來了。

原來，檢察院明查元樂水行賄只是一個障眼法。暗地里，他們把郭局、李四、王五等人的賬戶悄悄進行了一次梳理。兩人在提拔前后各有五萬元款項去向不明，郭局的幾個隱蔽賬戶全部被曝光。更重要的是，他任局長之前負責的基建項目，其中兩萬元工程款項下落不明，目前隨著一個主要包工頭的落馬，這筆錢確系郭局變相貪污已經鐵證如山。相關人員已經被控制，只是此事沒到收網的時候，外面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元樂水雖然“幸免于難”，卻也心有余悸。他特意找李六問道：“這事你們怎么查得這么快呢？”李六笑著拍拍他肩膀：“老戰友，其實在你舉報之前，郭局的事情就已經悄悄立案了。”

元樂水終有所悟，不禁嘆道：“哎，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下不為例的事情看來一點都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