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漢年逾古稀，和兒子兒媳生活在一起，日子卻不盡如意。前幾年還行，能做些力作能及的活計，倒也不討人嫌，而今，實在是無力為之了，由此，便惹得人滿是膩歪。這人不是外人，是他的兒子和兒媳婦。
幾年來，李老漢也習慣了逆來順受，凡事忍氣吞聲，當然，更不計較。李老漢雖然年事已高，但是并不糊涂，想著自己都這歲數(shù)了，指不定哪一天就去找老伴了，跟自己的兒子較真，實在是沒有必要，一切任由他，只要他們兩口子過得好就行。
其實，這樣的日子，李老漢早就厭倦了，多活一天無異于多遭一天的罪，所以恨不得早死才好。但是有一個未了的心愿，尚未達成，所以，李老漢不想死。也就是這個心愿支撐著他活下去的信念。
思及眼前，回憶當年，李老漢欲哭無淚。兒子是獨子，李老漢對他寵愛有加，生怕兒子受半點委屈。由于當初家境貧寒，年輕時沒能和同齡人一樣結婚生子，豈料一擱就是二十余年，直至四十多歲才和一個離婚的女人組成了家庭。女人的肚子也真爭氣，隔年就給這個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沒想到卻因此大出血，生下孩子后就撒手人寰了。不惑之年的李老漢喜得貴子自然是興奮之極，但初為人父的李老漢對于照顧孩子簡直是一竅不通。可憑著一份摯愛，時常登門請教鄰居育子經(jīng)驗，多年來白天當?shù)砩袭斈锏模寥f苦終于把兒子養(yǎng)大成人，幾年前，又給兒子娶了媳婦，也完成了為人父母的任務。
兒子結了婚后，性情大變，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這是李老漢始料不及的。想著自己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李老漢倒也開朗起來，他必須要讓自己保持一個好的心情，否則，萬一身體不支倒下了，就沒有站起來的可能了。
可總是有些事情即便李老漢怒而不語，也換不來平息而止。殊不知李老漢年輕時也是個暴脾氣，尤其愛管不平之事。現(xiàn)如今已是老朽，所以，也懂得了制怒。
這一天，一家三口圍在桌子旁吃飯，李老漢看到喜歡吃的一道菜，不禁把筷子伸向盤子。筷子尚未碰到菜肴，就聽見兒媳干咳兩聲，受到驚嚇的李老漢趕忙把手縮回去，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頭不語。兒子不失時機的告誡道：“爹啊，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想吃什么，你說出來，我給你夾！何必自己動手呢？多累！”聞聽此言，李老漢答辯了一句：“兒子啊，對不起，都怪爹沒記性，你們兩口子可別為這事再生氣了啊……”“沒記性！你都沒記性多少回了？該不會是患上健忘癥了吧，既然如此，每次遛彎還都能找到家門！你就是存心的吧？我們兩口子不生點事端，你難受是吧……”李老漢話音未落，兒媳就忍不住劈頭蓋臉的責怪起來。聽了兒媳滿腹的牢騷，李老漢也飽了，抽身飯桌，走進屋里。剛進屋內(nèi)，又聽見兒媳的斥責：“窩囊廢，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讓你爹上桌吃飯，給他單盛起來，不就得了，省得倒胃口，你就是不聽……”“行了，好歹也是我爹，他一輩子也挺不容易的，你把心放寬一點就好了，再說了，他不也是你爹嗎……”聽到兒子為自己爭辯，李老漢苦笑了一下。“他是你爹，不是我爹，我爹還年輕著了，不到五十！你看你爹，都七十多了，一個糟老頭子，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么勁頭……”
聽到兒媳詛咒自己，李老漢心生一絲哀愁，心想自己還真不如一死了之，免得礙眼。可自己的心愿尚未實現(xiàn)，即使是死了，也難以瞑目。
不日，李老漢遛彎回來，看到隔壁樓層的小夫妻在哄孩子玩耍，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小孩子剛學會走路，笨拙而滑稽的學步讓李老漢看得流連忘返。孩子紅撲撲的臉蛋，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可愛，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逗得小夫妻哈哈大笑。活潑可愛的孩子勾起了李老漢的憂愁，不覺間，李老漢靠攏到孩子的眼前，慈眉善目的逗孩子：“孩子，喊爺爺！”小夫妻看見李老漢逗孩子，也挺高興的，附和著李老漢讓孩子喊爺爺。興許孩子和李老漢有眼緣，真的輕聲的喊了一聲爺爺。這一聲“爺爺”令李老漢心花怒放，喜上眉梢。高興之余，李老漢竟然快步的走向旁邊的一家超市，片刻之后，手提著一個玩具歸來。孩子仿佛知道玩具是給他的，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李老漢，期盼著。李老漢輕輕地撫摸著孩子：“你真可愛，這是爺爺給你買的玩具，喜歡嗎？”“喜歡，謝謝爺爺！”孩子童稚的回答李老漢。“真懂事，這孩子，太可愛了！”李老漢忍不住一個勁的夸獎……
“爹啊，我想買部手機，你資助一些錢吧……”晚飯時，媳婦突然語出驚人。
“我哪里有閑錢啊，那點零花錢還都是你們給的。”李老漢頗感意外的回答。
“我爹哪里有多余的錢啊？他那點零錢連手機的零頭都不夠，你怎么想起和他要錢了？”李老漢的兒子也是一怔，不知媳婦何出此言。
“行了！你別疑惑了，話出必有因，問你爹是否有閑錢！”兒媳言畢，得意洋洋目視著李老漢。
“爹！難道你還有外收入？”聽了媳婦的話，兒子也相信李老漢有錢，否則，媳婦不會有這么一出。
“可憐可嘆！我一沒有退休金，二沒有生意可做，兜里那一點零鈔還都是你們兩口子‘施舍’的，怎么可能會有外收入？倘若你們不愿意再給我零花錢，也無妨，直言即可。我不需要錢，兩餐一宿我也心滿意足……”無奈的李老漢，不明白兒子媳婦今晚何意之有。
“哎，年齡大了，糊涂得很啊……”媳婦又心生感嘆的言道。
“什么意思？你直說，別拐彎抹角的！”兒子聽出了媳婦的弦外之音。
“什么意思！問你爹！”可能是忍不住了，媳婦終于爆發(fā)自己的脾氣。
“爹！你兒媳婦這話啥意思？為什么要問你？”兒子話鋒陡轉，質問李老漢。
“你們兩個別再折騰了，我不明白，有話直說，別憋著噎著，這也不是你們的作風！”李老漢實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可能是見時機已到，媳婦索性也不在啰嗦：“爹，你的錢如果沒有地方花，我們打算下個月不在給你錢，省得你亂花。畢竟，過日子得精打細算。將來再添了小口，調(diào)費更大……”
“我亂花錢了嗎？我敢亂花錢嗎？我哪點錢夠干什么的？”李老漢一連串的質問，他不曉得兒媳婦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得了，話已至此，多說無用，您哪，為什么要給別的孩子買玩具，我們家很富裕嗎？即使有富余，你也不能亂花錢，那錢，都是我們兩口子辛苦掙回來的。你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不懂得持家嗎？你要體諒我們，并且珍惜每一分錢……”兒媳婦繞了半天終于步入正題：“我看見你可不止一次了，你是逮誰給誰買，這不是活脫脫的一個敗家子嗎？”
聽聞兒媳一番話，李老漢恍然大悟，再無疑惑，繞了一個大圈子，原來竟是如此……
雖然明白了緣由，但李老漢被兒媳向教訓小孩子一樣侮辱了一番，著實咽不下去這口氣。
許是壓抑的太久了，許是看透了一切，李老漢終于忍無可忍，苦笑了兩聲，微顫的言道：“為人父母，不辭勞苦，辛勤育兒，不索何求。人的命，天注定，我攤上你們，是我的命，不怨天不怨地。老頭子我想得開，這一點，想必你們也明白，否則，早被你們氣死了。我之所以撐到今日，你們可知為何？”
可能是沒見到過李老漢如此之態(tài)，兒子和兒媳四目相對，不解其因。
“倘若你們早些讓我抱上孫子，哪怕是看一眼，我死也瞑目了……可是，至今尚未如愿，因此，我不想死！我之所以活，在你們的忤逆中存活，僅僅為此而已啊！兒不孝，無謂，生活的好即可。許是我的奢望，我這把老骨頭不知道哪天就散架了，不知道是否能夠看到孫兒，不知可否有機會為自己的孫兒賣一次玩具……”言畢，李老漢干癟的眼窩老淚兩行……
那種歷經(jīng)滄桑布滿皺紋的滿是老年斑的面頰流出的淚可能是更有震撼力，同時也可能是折射出一種真摯的愛，更是透露出長久的無奈與渴望。現(xiàn)狀無法改變的無奈，抱上孫子的渴望。
李老漢的一席話可能是觸動了兒子和兒媳，看著李老漢步幅蹣跚的走進屋里，兩口子啞口無言，若有所思的想些什么。許是想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許是想給這個家添個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