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在工地突遇事故，生命垂危，被送到醫院搶救。大夫檢查后說：“腦部有淤血，要上手術臺。誰是家屬？請簽字。”

眼看老周的老婆哭得快要暈過去，大徒弟大兵挺身而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是家屬，我簽字。”于是，他上前簽下大名，老周被火速送進了手術室。

手術結束后，老周奇跡般地好了。老周的老婆對大兵是千恩萬謝。事后，大兵也有些后怕，雖然醫生說得輕松，但把天靈蓋打開，清理淤血，再裝回去，聽著都危險。

手術后，老周摸著光光的腦袋，笑著說：“我怎么沒覺得天靈蓋揭開過，這不挺好的嗎？清洗了也好，從此我的腦袋瓜就干凈了。”

老周出院后，休息了一陣子就吵著要上班。可老周原來上班的總公司里，那些部門的頭頭們都不愿要動過腦手術的人，怕他有后遺癥誤事，只讓他在大辦公室呆著。

老周看著一份份施工簡報，臉上掠過絲絲擔憂，他嚷著在大辦公室坐不住。擔任分公司總經理的大兵只得把他接了過來，先在施工隊的小辦公室里暫時當幫手。

這天，大兵拿出幾張圖紙對老周說：“你看看這幾張施工圖，是哪個工程的，畫得有沒有差錯？”老周看了一會兒，指著圖說：“這是吉福路涵洞，這是天河一號橋，這是桐坪護路堤。”

大兵這才咧嘴笑了。原來，他是想測試一下老周，看他有沒有受手術影響，損傷了大腦。他們的工作是修建路橋和涵洞，老周主要負責的是圖紙的設計、審核和監理，施工時可不能有絲毫差錯。

老周上班后首先負責審核的是烏江橋。他很快就發現，盡管該橋是座鄉間公路小橋，但造價過高。他向大兵提了出來。大兵含混其詞地說：“現在什么東西都漲價了，水漲船高，你就不要太認真了吧。”

老周眼一瞪，摸摸頭頂，說：“這可不行，要么不要我審，要么我上工地做點簡單具體的事。”

大兵頭次感覺到老周的腦袋瓜有問題，看來手術還是多少留下了些后遺癥。要知道過去老周可是個靈活處事的老好人，現在他卻鉆起了牛角尖。

這天晚上，負責施工的曾老板提著禮品來到老周家，拿出了一個大紅包。老周老婆不禁有些動心。老周卻堅決不收：“曾老板，你這是在害我。你不收回去，我可要送到紀委去了。”見他一臉嚴肅，曾老板只得知趣地收起紅包走了。

出了老周的家門，曾老板忍不住嘟囔道：“這人腦袋瓜進水了。”

大兵聞訊也生氣了，但老周是自己的師傅，有些話他不好直說。

其實，老周動了手術后，不是沒有一點影響。比如視力有些下降，看久了圖紙會頭暈，算數也有些吃力了。老周為此很是苦惱，他主動向大兵提出離開小辦公室，去工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不久，大兵便將老周安排到了工地上，沒要求他做什么具體的事，但老周卻什么都要搶著管。

這天，老周和承包工程的曾老板吵了起來：“你們這種劣質鋼筋，承載力不合格，建橋是會垮塌的。人命關天，這可不是兒戲，馬上換！”曾老板打起了哈哈：“周大哥，不要太認真嘛，哪兒不是用這種材料啊？您這是何苦呢？”老周不吃這一套：“不換是吧，那好，我去市監督站告你！”

“是聽你的還是聽大兵的，這里是你當家還是大兵當家？”

老周黑沉著臉，大叫道：“安全當家，良心當家！”

老周找到大兵，嚴厲指出劣質鋼筋的危害性。大兵煩了，揮揮手，說：“這事你去處理吧。你說了算，好吧？你是總監，你有權。”曾老板沒轍了，只好把那批劣質鋼筋撤換了。

過了些日子，老周去城里醫院復查，一呆就是七天。回到工地上，他一瞧橋基又發火了：“這種水泥不達標，不行。”老板問：“都壘得有一人高了，那怎么辦？”

“推倒重來！”老周說。

事情最后鬧到了大兵那兒。老周瞪著大兵，推心置腹地說：“我為什么會出事故？不就是自己施工的涵洞頂部，突然塌陷一大塊下來砸的嗎？我活過來了，可司機老江和剛結婚一個月的小南，他們卻永遠離開了人世……這是血的教訓啊，我們不能再做傻事了。”

大兵呵呵笑著說：“做了那么多工程，不就遇到過一個出事的鬼涵洞嗎？也算是他們倒霉。這樣吧，曾老板，你還是聽周師傅的。”末了，他與曾老板耳語了兩句：“我師傅動了腦手術，你不要硬頂，讓他三分吧。”

老周這才笑了。一旁的曾老板哭喪著臉，從此恨死了老周。

話雖這樣說了，可是，三天后，老周發現，曾老板還在暗中使用那批不合格的水泥。“這不是糊弄人嗎？”老周惱了，動手就把民工掀開，將一包包水泥扔進江水里。

曾老板見狀火冒三丈，眼一眨，兩個手腳粗實的民工便沖上去搶奪水泥。爭搶之間，雙方扭打起來，一位民工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傻子！”說完，一拳重重地打在老周的腦門上，老周頓時頭一暈，倒在了地上。

大兵知道后，趕了過來，憤怒地一巴掌打在那個惹事的民工臉上，讓人立馬將老周送去醫院。

好在，老周在醫院檢查后，沒有什么大礙。

兩個月后，大兵還是經不住金錢的誘惑，把老周勸退了。

老周回到家后，很是郁悶。閑下來，他就去下棋，可老跟對手吵架，為一步棋爭得臉紅脖子粗，弄得沒人與他下棋了。餐店吃碗面條，里面發現有一粒老鼠屎，即使對方退了面錢，老周也忍不住與人吵一架。老婆拉他去買菜，小販缺斤少兩，他又要理論一番。老婆次次與別人打圓場：“別與他一般見識，他動了天靈蓋手術，腦子不好使了。您大人大諒，抱歉了。”

聽說老周動了天靈蓋手術，人人都讓他三分，也疏遠三尺。

老周閑得慌，就去釣魚，坐不住，還時不時背著一壺水，去二徒弟小平承包施工的B二號工地走走看看，見了不妥當的地方就嚷嚷。礙于面子，小平就由他當義務監理，偶爾也招待他吃個工作餐。

老周隔三岔五上工地，執行行規鐵面無情，申斥違規者時噪聲特別大。漸漸地，人們都同情他：“可惜，揭壞了天靈蓋，早先可不是這樣子，說話和氣多了，脾氣也好，不像現在這樣又犟又火暴。”

老周不以為意，仍舊整天樂呵呵地進進出出、指手畫腳。小平十分大度，只要是老周指出的不足之處，他都會立馬改正。

轉眼一年多過去了，工程質量檢查評比中，老周監督的B二號工地評上了全市優秀項目。小平高興極了，說老周師傅從沒領過工資，按勞取酬，這次要給他發獎金，可老周說什么也不收。

老婆得知后，和他大吵大鬧：“該得的為啥不得，你這死腦筋！”老周卻說：“我的命是撿回來的，能干多少算多少，工資夠用就行了！”

這次老婆可沒聽他的，背著老周去施工隊把獎金領了回來。

沒多久，這事還是被老周知道了。他一氣之下便不再上工地了。老婆問：“咋不上工地了？”他悶悶不樂地說：“老婆與我不是一條心，我怕別人以為我是貪財才干的！”

老婆頓時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三個月后的一天，老周突然聽說大兵進了班房。他一打聽才知道，大兵因為建烏江橋貪污受賄，造成引橋垮塌翻了車、死了人，被追究了刑事責任。老周心痛地仰天長嘆：“不聽老人言啊！我堅持在那兒干下去就好了啊！”

老周趕去探監。大兵見了他，哭著說：“師傅，你是個好人，沒有手術后遺癥。我錯怪你了……不過，你以前從不得罪人，的確不是這樣子認真辦事的呀。你這是……”

“大兵，死過一回的人，深深懂得每條鮮活生命的寶貴與脆弱，所以我格外珍惜它啊！”

大兵這才明白，原來真正的傻子是自詡處世精明的自己！

之后，幾家建橋公司的頭頭，都來請老周去他們那兒做監理。

小平更是三番五次登門拜訪請他回去。老周以自己做過天靈蓋手術，怕擔當不了重任為由婉拒了。小平懇切地說：“周師傅，你的天靈蓋可愛極了。我就是要找一個做過天靈蓋手術的人做監理，打得開情面，敢說真話，別人又奈何不了你。”老周這才答應了。

師母留小平陪師傅吃頓便飯，師徒倆喝著小酒，聊著天。

吃完飯，小平掏出新接手的禾河橋設計圖，請老周過目。老周一溜眼，就發現了河水每秒流量計算有誤。小平驚訝極了，連忙用計算器一核實，果真有誤！小平大笑道：“師傅心明眼亮！您說自己算數不行了，其實是因為您看了內部簡報信息，察覺到工地上施工現場漏洞多，存在不少隱患，所以故意不坐辦公室，深入工地，對吧？”

老周摸摸光溜溜的腦袋，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