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喜是個八路軍排長，他怎么也想不到，同村的虎生當上連長后，第一次分派任務，竟然是讓自己帶領一個班的戰(zhàn)士，去阻擊一個中隊的鬼子。以區(qū)區(qū)12名戰(zhàn)士，阻擊相當于兩個多連的鬼子，那意味著什么？

原來，雙喜所在的連隊剛接到情報，鬼子從縣城出來，直撲二龍山八路軍的根據(jù)地，而根據(jù)地的大部隊前兩天剛去鄰縣打救援，只有一個連的士兵留守，上級命令他們轉移到深山里。部隊轉移容易，關鍵是駐地周圍的幾百名群眾要一同撤離。接到情報時，鬼子距離根據(jù)地只有一個多小時路程了，可把群眾轉移到安全地帶需要時間，所以，虎生命令雙喜在根據(jù)地外圍的二道坎阻擊鬼子兩小時。

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當聽到虎生念出自己名字時，雙喜一下愣住了。臨出發(fā)前，雙喜對虎生說：“我若回不來，我父母就拜托你了。告訴蘭花，下輩子我一定娶她。”

雙喜最后一句話是故意說給虎生聽的。蘭花和他倆一個村，兩人都很喜歡她。他倆約定，抗戰(zhàn)勝利后再向蘭花表白，蘭花無論選擇誰，另外一個不能有絲毫怨言。現(xiàn)在，虎生是連長，自己是排長，虎生命令自己只帶一個班的戰(zhàn)士去阻擊鬼子，分明就是讓自己去犧牲送死。

虎生聽出了雙喜的弦外之音，怔了一下說：“雙喜，我命令你活著回來。”雙喜凄然一笑：“活著回來？那得問鬼子愿不愿意。不過你放心，只要群眾能安全轉移，就是陷阱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雙喜說完，帶上隊伍悲壯地出發(fā)了。走到半路時，他忽然靈機一動，對跟隨在身后的戰(zhàn)士說：“我覺得，不能在二道坎阻擊鬼子。”戰(zhàn)士愣住了，問：“那在哪里阻擊？”

雙喜胸有成竹地說：“根據(jù)地周圍有三道防線，最外一道是三道彎，中間是二道坎，最里面是一線天。我們?nèi)耸稚伲s往二道坎時間上來不及，即便急行軍趕去，鬼子隨后也到了。雙方力量懸殊，打遭遇戰(zhàn)，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全軍覆沒，所以阻擊地點最好在一線天。”

一線天就在眼前，顧名思義，這地方只有一條狹窄道路，周圍是四五百米高的山，易守難攻。雙喜把十二個人分成三組，他帶一名戰(zhàn)士先爬上山頂，用手榴彈炸掉幾塊大石頭，堵住通往山里的道路。下山后他與那名戰(zhàn)士在一線天里面約五十米處，找了一塊大石頭，在上面架起一挺機槍。另外十人分成兩組，埋伏在一線天外兩側的山上，又在山路沿線埋好掛弦的手榴彈。

山上的戰(zhàn)士剛埋伏好，鬼子的先頭部隊就趕到了一線天。見道路被堵，鬼子就想從石頭縫中穿過，這樣每次只能通過一個士兵。埋伏在里面的雙喜豈能讓他們過來，過來一個，他一扣扳機，一個點射就給消滅了。雙方僵持了半個多鐘頭，鬼子試了幾次，始終施展不開火力，只好放棄，開始翻山。一時間，爆炸聲、槍炮聲四起。

這一仗打得很艱苦，盡管山上的戰(zhàn)士占據(jù)有利地形，但鬼子人多炮猛，一個多小時后終于突破了防御，從兩面山上翻了過來。這下子，雙喜和那名戰(zhàn)士便暴露在鬼子的槍口下。好在時間拖延得差不多了，雙喜便與那名戰(zhàn)士一起后撤。撤離過程中，那名戰(zhàn)士中彈身亡，雙喜也身中一彈，滾落在一塊石頭下面，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雙喜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戶獵人家里。一問才知道，這里和根據(jù)地相隔兩座山，他已昏迷了一天。雙喜此時哪有心靜養(yǎng)，就懇求獵人把他送回根據(jù)地。

雙喜回到根據(jù)地才知道，他帶領的一個班的戰(zhàn)士，連他在內(nèi)，只活下來三個人。由于根據(jù)地周圍的群眾都安全撤離，鬼子沒撈到便宜，當晚沒有離開，結果根據(jù)地的大部隊第二天殺了回來，一線天被堵，鬼子一個也沒跑掉，全被包了餃子。

鬼子被全殲，多少讓雙喜心里好受了些。他見根據(jù)地首長、指導員都來看自己，唯獨不見虎生，心里納悶，就問指導員：“連長呢？”

指導員說：“這次鬼子掃蕩，除根據(jù)地外，你們村也在掃蕩的范圍內(nèi)，虎生不放心，今天請假回去了。”

雙喜和虎生的那個村子距離根據(jù)地百余里。第二天下午，虎生就回來了，聽說雙喜還活著，一溜小跑進了他病房，見他沒有大礙，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說：“那天打完鬼子，我們四處找你，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你小子躲到哪里去了？”

雙喜盯著虎生，忽然問：“那你希望我活著還是死了？”

虎生聞言，吃驚地看著雙喜，問：“你胡說什么呢？”雙喜不想再多追究，轉移了話題，問：“家里還好吧，蘭花還好吧？”不知怎么，虎生的情緒一下低落下來：“家里挺好，蘭花，也挺好。”說的時候，虎生沒看雙喜的眼睛，臉扭向別處。

虎生說完便找了個借口走了。雙喜不由懷疑起來，他太了解虎生了，虎生情緒反常，一定有事情瞞著自己。接下來的日子，雙喜發(fā)現(xiàn)，虎生變了，他變得不愛說話，時常一個人坐著發(fā)呆。還沒等雙喜弄明白虎生到底怎么了，這天，首長命令他們連去拔掉鬼子的一個新?lián)c。

戰(zhàn)斗開始進行得很順利，但隨后鬼子龜縮進了碉堡里，碉堡周圍是一百多米寬的開闊地，一時攻打不過去。虎生見久攻不下，便命令一個戰(zhàn)士帶上炸藥包去炸掉碉堡，他端起機槍掩護。鬼子明白虎生的企圖，子彈像長了眼睛般專射抱炸藥包的戰(zhàn)士。那名戰(zhàn)士離碉堡還有好幾十米，就中彈犧牲了。

這時，雙喜瞇著眼觀察了一會鬼子的碉堡，對虎生說：“你發(fā)現(xiàn)沒有，鬼子害怕子彈，不敢靠碉堡窗口太近，所以槍管伸出不長，這樣一來，幾個槍眼之間便有盲區(qū)。咱們來個聲東擊西，派人先從別的方向佯攻，吸引鬼子的火力，然后再派人從盲區(qū)沖過去炸掉碉堡。”

虎生覺得這辦法不錯，但炸碉堡太危險，正考慮再派誰去執(zhí)行任務，卻見雙喜放下槍，拿來兩個炸藥包。虎生很是詫異，問：“誰讓你去了？”雙喜正色說：“我想的辦法，當然我去最合適。你再找一名戰(zhàn)士，告訴他佯攻，別距離碉堡太近。”

不料虎生愣了一下，果斷地否決了雙喜的主動請纓：“你的傷剛好，你不能去。”雙喜不以為然地說：“小看人不是？能打死我的子彈還沒造出來呢。”

虎生沒理會雙喜，叫來一名戰(zhàn)士，向他交代了一下任務，然后一把奪過雙喜手中的炸藥包，說：“論身板，你沒我結實；論跑步，你攆不上我。我去炸，這是命令！”

雙喜拗不過虎生，只好由他。那名戰(zhàn)士領命，佯裝跑向碉堡，雙喜發(fā)起掩護，鬼子的火力被吸引了過去。這時，虎生縱身跳出戰(zhàn)壕，如離弦之箭，從鬼子的射擊盲區(qū)向碉堡沖了過去。他的速度太快了，等鬼子明白過來，調轉槍頭向他射擊，他距離碉堡已經(jīng)很近了。隨后，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鬼子的碉堡塌了半邊，槍也隨之啞火了。

碉堡一被炸，雙喜便沖了過去。跑到碉堡邊上，他見虎生被壓在碎石下面，趕緊把虎生扒出來。這一扒不要緊，他一下傻眼了，虎生竟身中數(shù)彈，渾身是血，原來他是硬生生地帶傷跑到碉堡邊的呀！

雙喜抱著虎生，帶著哭腔喊衛(wèi)生員。虎生嘴角冒著血沫，朝雙喜笑了一下說：“別叫了，沒用的。我死，換成你活，算是對得起蘭花了。”

雙喜泣不成聲：“你胡說什么呢？我要你活下去！”虎生喘息著說：“雙喜，上次派你去阻擊鬼子，我心里也很矛盾。可連里就你點子多，派別人可能根本完不成任務。”

“你別說了！衛(wèi)生員，衛(wèi)生員怎么還不來？”雙喜手忙腳亂地撕扯身上的衣服給虎生止血。

虎生嘴角露出一絲無奈，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上次我回來沒、沒跟你說實話。你阻擊鬼子后沒了音訊，我以為你死了，回家時違反約定，搶先向蘭花表白了。沒想到，她拒絕了我，說她心里喜歡的是你……”

原來虎生變化的根結在這里！雙喜呆呆地看著他，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虎生喘了口氣，繼續(xù)說：“蘭花喜歡你，你死了，她會傷心一輩子，我怎么能讓你來炸碉堡？你們好好過，只要蘭花舒心，我在地底下也會笑的。”

虎生說完，緩緩閉上了眼睛。雙喜趴在他身上，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