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知道自己當了一回“孬人”，是在又一次將羊們趕到曾經是王老板的廠子的那片土地上的時候。知道后老三就后悔不已，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瓜子，責怪自己“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只顧埋頭放羊，不顧抬頭看路。”不該貪圖那時的每天一百元錢。

說起來那還是早春的一個清晨。天仍然很清冷，天邊還掛幾顆星星，老三趕著羊們出門時，感覺有風吹過。不過這風不像冬天那么尖利了，掠過面頰時有些涼，有些癢。

老三還是縮了縮脖子，裹了裹大衣。

羊們“咩咩”地叫著與老三親昵的打著招呼，跟著老三的屁股后面往外，像是老三的尾巴。在村里人們的眼中，老三很懶。老三的羊很隨老三，但比老三更懶。從村里出來的時候，得老三在頭里領著。晚上回來的時候，走得卻比老三快，老三跟在后面，倒像是羊的尾巴。

“嘀嘀！”剛拐上村外的公路，身后傳來汽車喇叭聲。

羊們自動地拉長了隊伍，靠右邊行走，讓出了大半邊路。羊們一點兒也不比人笨。車見多了，學會了靠右邊走。

“嘀嘀！”汽車并沒有從羊們讓出的路上駛過，而是繼續鳴著喇叭。

老三不太高興。響個啥？有汽車的又不是你一個人。現在有汽車的多的是，是個人不是個人，都開上了汽車。汽車已經不是稀罕物了。不知荷包里揣了幾毛錢，漲漲得不得了，就開個汽車顯擺。自己要不是整天家放羊沒時間開，開著汽車不能放羊，也早就買上了。賣掉幾只羊，或是剪幾次羊毛，就能換輛汽車！

“嘀嘀！”汽車繼續鳴笛。老三甩了個響鞭，回過頭乜斜了一眼。鳴笛的是輛黑色小轎車。老三認出是河西正在建著工廠的王老板。在工廠建設之前，那塊地長滿了莊稼人的希望。每到秋收完了之后至麥子種上之前，那塊土地是老三和羊們的領土。那塊地上留下了一地一層層老三和老三的羊們的腳印，留下了老三的汗臭和羊們的膻味兒。老三對那塊土地太熟悉了。要是別人開車對他鳴笛，老三會主動停下答話的，老三是個知情達理的人。問題是開車鳴笛的是這個工廠的老板，是那個占領了老三和他的羊們領土的人。老三看見了也就裝沒有看見。老三回過頭繼續領著羊們走他的路。

“老哥，老哥！”鳴笛聲停下，一個聲音從后面傳來。老三再回頭看時，見汽車停下了，那個王老板晃動著大肚子鴨子一樣費力地往前趕。

“啥事？”老三是個厚道人，看到那個老板不再坐在車里裝啥，也就停下腳步，將一只手掀開帽耳，拿出仔細聽的架勢。

“老哥，我想請你到俺廠里幫兩天忙。”

“我？”老三又用力往上掀了掀帽耳兒問，“幫忙？我沒聽錯吧？”

“是啊，就是請你。”王老板肯定的說。

“開啥玩笑啊王老板。我是個放羊的，我的羊咋辦，哪有時間？再說了，就是我有時間，也愿意幫你的忙，你的廠子剛剛拉起個院墻，除了搬個磚，和和灰，我會干啥？”

“哎呀，我沒說明白，你也沒聽明白。”王老板像在給職工開會的樣子兩手使勁往下壓了壓說，“我是說請你連同你的羊們一起到我的廠里幫幾天忙。”

“那我的羊們能幫啥忙？”

“這個……”王老板用一只手梳理了一下被風吹起來的根數不多的頭發，“我解釋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你和你的羊們到我們廠里去就行了。”

“到你廠里，我的羊們吃啥？”老三牽掛的是他的羊們。

“這你不用管，我們會給羊們買草的。”

“買草？”

“我給你每天一百元的工資。”見老三猶豫，王老板伸出了食指在老三眼前晃了晃說，“其實你啥也不用管，只要你的羊們在我們廠里就行。”

老三經不住那一百塊錢的誘惑，老三領著他們的羊們來到王老板的廠里。當然并不是說老三見錢眼開，老三還是在心里盤算了一下，每天耽誤不了自己放羊的情況下，額外撿了一百元。見錢不撿，除非腦子有病。不撿白不撿。況且，對這種“霸占了”老百姓土地的老板不啃白不啃。

說是廠，其實八字還沒有一撇。只是圈了一圈兒院墻而已。門口蓋了間簡易房子住著一個門衛。老三注意到，廠門前那塊牌子上寫著：小尾寒羊養殖實驗基地。字跡鮮艷，顯然是才寫上的。老三想，自己的羊腿粗身壯能跑能踮，可不像小尾寒羊那樣細細的腿撐著個大肚子能被風吹到，只能圈養。

院墻里圍著的土地光禿禿的，靠南邊堆著一堆沙子，沙子旁有挖著半拉深淺不一的溝子，像是準備打地基用的。王老板找人買來了棒子秸，羊們圍了上去。這個季節，草還沒發芽，羊們每天跟著老三，也就是啃草根和那些去年秋后沒收凈的莊稼葉子和一些枯黃的野草，很難見到這樣成捆的棒子秸。羊們很高興，吃得很萌。不用跟著羊們跑，老三無精打采，歪斜在棒子秸上看著自己的羊們，猜著王老板的心事，困了就打個盹兒。廠里的那個門衛也湊過來歪斜在棒子秸上，瞅著天。見門衛看天，老三也看，但老三除了有時看到幾朵像他的羊們一樣的白云飄過，啥也沒看到。

老三仍像過去那樣領著羊們早出晚歸。不同的是早晨把羊們領到王老板的廠子里，晚上回來的時候，兜里多了一張一百元的鈔票。王老板每天到廠里來一趟，來了就問門衛看見沒有，門衛搖了搖頭。王老板就囑咐門衛，注意點兒。

那天門衛好像是對王老板說看到了，王老板就通知老三不用再去了。

老三每晚上數著褥子底下那二十張百元鈔票，美滋滋的睡去。白天不死心地趕著羊們從王老板的廠子周邊走過，看到又運來了沙子水泥和磚塊，心就有些灰。

再后來看到來了十幾輛大鏟車，王老板廠子的院墻被推到了。

再后來，老三就又可以趕著羊們去那塊曾經是王老板的廠子的土地上放羊了。

再后來，老三就聽別人說上級不讓非法占地，王老板就想用老三的羊們躲避“航拍”再建廠，結果沒能躲過去。

老咱就懊悔萬分，稱自己“瞎了眼了”，夢中常被那20張票子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