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道,我最喜歡諍友。孔子說:“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這友直二字說的就是諍友。
諍友難得,能當面指出你的缺點,一點不留情面,這樣的朋友,稀有啊!冰心先生之所以喜歡吳文藻,就因為他是她的諍友。在冰心與吳文藻戀愛時期,冰心已經是相當有名的作家了,但是,吳文藻卻能秉公直言,一點不因冰心的名聲而稍有保留。據冰心回憶:“譬如別人初見總是‘久仰久仰,拜讀過許多大作’那么敷衍,他卻不那么著,在通了沒有幾封信時他便老實批評我念書太少了。他成了我的畏友,之后我們時常互相寄書傳看,每星期總有兩次。”
冰心看重的,不僅是吳文藻的才學,更看重他的人品。能夠不畏他人身上的光環,大膽把心里話講出來,這才是對人真正的愛吧。冰心視吳文藻為“畏友”,也看出冰心是有胸懷的人,她分得清哪些人是在敷衍她,哪些人是真愛她。可惜的是,如今的社會,這樣的畏友或者諍友已經很少見了。大家一見面,總喜歡互相吹捧,你說我才高八斗,我說你學富五車,吹捧來吹捧去,實在是相互敷衍,對人連一點教益也沒有。一個人若總是交這樣的朋友,無論在道德還是學問上,他都很難有長進吧。莊子說“小人之交甘若醴”,說的就是這樣的交友,舌頭上像抹了蜂蜜的,這樣的人,孔子說是“巧言令色鮮矣仁”,應該敬而遠之。
我還讀過一段文字,說的是曹禺先生的傻氣。每次客人來,曹禺總會聲色俱厲地為客人朗誦一封信,這封信是他的好友黃永玉寫給他的,信中說:“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一個也不喜歡。你心不在戲里,你為勢位所誤!命題不鞏固,不縝密,演繹分析得也不透徹。過去數不盡的精妙休止符、節拍、冷熱、快慢的安排,那一籮筐一籮筐的雋語都消失了……”這段文字的著眼點,是贊頌曹禺先生的胸懷,敢于把他人的批評公之于眾。但是,換一個角度,面對已經功成名就的大戲劇家曹禺,能夠以如此大膽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批評曹禺解放后的作品,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氣啊!換句話說,那是對曹禺多么深厚的愛,才讓黃永玉敢于提筆寫這封信啊!難怪曹禺要把這封信裝裱起來,逢人就拿出來讀給大家聽。
都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確實,有一個諍友作為人生知己,人生還有何求?人在頭腦發昏的時候,在得意忘形的時候,能有一個諍友在身邊,給自己兜頭一瓢冷水,讓自己發熱的頭腦一下子清爽起來,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但是,往往正相反,你在頭腦發熱的時候,身邊卻有一幫子佞友,這些人不僅不會提醒你,反而縱容你,讓你找不著北,其結果,往往是害得你栽跟頭,然后這幫家伙躲得無影無蹤。所以生活中,防火防盜防佞友。
諍友難得,交上諍友是一種幸運,但千萬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讓諍友從你的身邊溜走。事實上,諍友是很容易從你身邊消失的,這就要求我們不僅要慧眼識諍友,更要能大度容諍友。如果你覺得諍友在大庭廣眾面前批評你,讓你很沒有面子,因而對諍友缺乏包容,諍友是很容易離你而去的。魏征之于唐太宗,其實不僅是臣屬,也是諍友,魏征多次讓太宗在眾大臣面前難堪,甚至回宮后對著太后放出狠話:“會須殺此田舍翁。”但太宗終究還是包容魏征,也成就了自己貞觀之治的盛世局面。所以說,一生中遇不到諍友,是很遺憾的事情;好不容易遇到了,不能善待,致使諍友離你遠去,那更是遺憾的事情。
都說忠言逆耳利于行,但是真有勇于納諫胸懷的人,實在很少!這樣看,諍友稀見,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